第四章：贺冬节至
一个月后。
临安城苏醒得早，这一阵子的雨丝未来得及平定，晨曦已经折射。街道边的小摊点永远是人满为患，呼喊声此起彼伏。
顾一深起早，在院子中走了一圈，门庭后的那棵梅树，在经过一夜的雨打风吹后，飘落一地的红。
“已见寒梅发，复闻啼鸟声。”顾一深捡起一朵寒梅情不自禁。
“一深，起得真早。”顾献从屋内出来，手中还捧着一坛酒。
“顾大哥一早搬酒是要去集市吗？”顾一深连忙上前接过顾献手中的坛子。
“对，明日就是冬节，这几天买贺冬酒的人多。”
将酒坛放置到拉车上，顾一深道：“我同你去。”
“也好，我正缺人手。”
往拉车上放满了二十二坛贺冬酒，顾一深已经不觉寒冷，挽起袖子同顾献一起拉车上街。
街上车马粼粼，行人如织，商贩的吆喝声穿透如风。一张张秀丽绝俗的脸在顾一深眼前晃动，临安城姑娘的美与媚看得人移不开眼，就连公子也是极为注重打扮，英俊潇洒。
“可曾有意中的姑娘？”顾献瞧了瞧顾一深，试探地问。
顾一深连忙抽回自己的目光，浅笑摇头道：“不曾。”
暂且不说在东岛他没见过多少姑娘，单从他从小在灵台寺长大来讲，世间爱恨痴嗔他又能知晓多少，从何而知？
“临安城内美貌的姑娘许多，但都不及一人。”顾献打趣道。
“何人？”
“你嫂嫂。”提起妻子，顾献一脸骄傲，“你不知道她年轻的时候多美，多少男子爱慕她。”
顾一深抿嘴浅笑。
“我要十坛，送到丞相府中。”
说者乃丞相的管家方鸣，话音刚落，已经将银两递给顾献，就算只是当工的，大户人家的豪爽也展露不已。
“好，好，这就送去！”
顾献接过银子，随即调出十坛贺冬酒，将剩余的放置地上。
“顾大哥，我去送吧，你留在这。”顾一深拉过板车。
“你可认路？”
“不知。”顾一深摇摇头，“你跟我说下方向，我定能找到。”
“好，今儿有点忙碌，得麻烦你了。”顾献拍拍顾一深，指了指方向，“你一直往前，看到一棵大槐树左拐便是丞相府。”
“我这就去。”
根据顾献的指路，顾一深拖着十坛酒穿过临安长街，到达丞相府。正红朱漆的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丞相府，一看就知是钟鸣鼎食之家。
从门内出来两个仆夫，一一将酒搬进。
须臾，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停在了门口，仆夫立马放下手中的酒原地作揖。马车上下来一个约莫不惑年的男人，官袍加身，服紫佩金鱼，头戴展翅幞头。
顾一深虽不懂南国的等级制度，但大致能猜到一二分，这个男人非等闲之辈。
男人看了挡在门口的板车一眼，又看了顾一深一眼，顾一深立马稍弯腰往后退一步。
“明日就是冬节，这些是方管家买的贺冬酒。”仆夫见状，解释道。
“嗯。”男人抽回目光低应一声，抬步进府。
丞相府给了顾一深十坛酒的银钱，又打赏了他一些碎银，回到摊子上，他都一一交给了顾献，分文不差。
“这些是你的。”顾献抽出碎银递到顾一深手中。
“使不得。”顾一深还回去。
“这是他们打赏给你的，你拿着便是。这里到丞相府也远，你辛苦了。”顾献又递过去，拍拍顾一深的肩膀。
推脱不下，顾一深接过碎银，连连言谢。
薄暮，推出的二十二坛贺冬酒便售罄。
回到顾家，已闻饭菜香。
“一深哥哥。”本在院子与鸡鸭玩乐的顾童听到推门响，跌跌撞撞地跑到门口，跌进顾一深怀中。
“童儿。”顾一深一把抱起顾童。
“童儿，怎么不喊爹爹。”顾献假装不满道。
“爹爹。”顾童咿呀着补了一句。
“好，乖，看爹爹给你带了什么!”顾献从袖中掏出一颗糖诱惑顾童。
“是桂花糖！”顾童高兴地拿过。
顾嫂在围裙上擦擦手，从房中出来，“你们回来了啊。”
顾一深放下顾童，任其去玩耍，礼貌道：“顾嫂。”
“今日生意可好？”顾嫂问。
“好，好！”顾献揽过顾嫂的双肩，“丞相府的管家一次性要了十坛，所以我们才能这么早回来啊。”
“那就好，我温了酒，饭菜还未全做好，要不你们先喝盅酒暖暖吧。”
“也好。”顾献答。
顾一深跟着顾献进屋，落座；顾献爱喝酒，顾一深便只能假装陪着。
在他们喝酒之际，顾嫂取了几件衣服从内房出来。
“顾公子，我看你衣衫褴褛，便在衣柜里找了些阿献稍年轻些时的衣袍，你要不试试看合不合身。”
“多谢嫂嫂。”顾一深连忙起身接过。
“怎么不拿我新定的那件给顾公子，何必拿我穿过的呢！”顾献尴尬道。
“你现在的身材比顾公子虚胖很多，怕穿不下。近日寒冷，新定又来不及，所以，我从柜子里找了些近年的。”顾嫂从顾一深手中抽出一件淡淡水蓝色夹带青色的圆领布袍，“这件好，衬你！”
夜。
躺在厚实的棉被中，顾一深的疲倦不由自主瘫软全身，心里莫名的空荡，方丈师父不在，佛图不在，这世间，唯一能让他清楚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可以归往何处的地方已被水淹没。
第二日，顾一深将圆领布袍穿上，重新束上自己的道士髻，白色罗中单露出，衬得脖颈如蝤蛴，白皙细长；他站在院子的梅花树下，飘落的梅花不时缭绕在他周围，落在他的肩膀，诗意光泽。
顾献站在屋檐下感叹，“我怎么就穿不出这身味道？”
“你啊！”顾嫂拉过顾献的手，置在自己手中，“当年你说这身衣服太秀气，自己糙，一直不敢穿。但是，顾公子生性内敛，这身衬他。”
顾嫂看了看顾一深，虽初见却已入人心，这样内敛涵蓄的公子着实罕见。
“一深。”顾献喊。
顾一深回身，“顾大哥早。”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习惯早起了，顾大哥今日还要去街上卖酒吗？”
“去的。”
“那我今日也帮忙。”
“今日，司空城门有一年一度的司空弈，你不妨去试试。”
“司空弈？”顾一深细想，这么快，原来已经到了冬节。
“每年今日，梅林七贤都会在司空门设台，出七道难题，凡能得到七贤的认可，便可在冬节入府与七贤平坐，面见公羽。”
顾献的话音刚落，顾一深已经往门口冲去，“好！我这就去！”刚抬步，顾献连忙叫住他。
“一深，莫急，对弈局未时才开始，你现在去也无用。”顾献停顿须臾道，“为入七贤府，为见公羽一面，历年来多少才子佳人，豪杰壮士死在司空门，你要想好！”
顾献语重心长，似想点醒顾一深，司空之路不好走，公羽之令不好守。
“不用想，我必须见到公羽。”
“为何？”
顾献不解，虽只相处了个把月，但顾一深身上的淡泊文雅、蕴藉清和，根本不像那些为当门客，借公羽之手平步青云之人，更不像那些为一睹公羽真面目，力求嫁与他的美貌女子，或男子。
“因为只有这一种办法！”
顾一深字字有力，斩钉截铁，似有十分的隐晦曲折。
“你既有不可明说的衷由，大哥便不再拦你。但大哥希望一深切记，”顾献提醒道，“清水明媚，山风浩荡，莫忘初心。”
顾一深郑重地揖礼道别，“一深当不忘顾大哥忠言。”
他出院后，顾嫂走上前，挽过顾献的手臂，道：“阿献，不知真儿过得如何？”
想起当年也是这般勇往直前出门的顾真，顾嫂的挂念之情油然而生。
顾献拍拍夫人的手，慰藉道：“春夏秋冬，风雪雨霁，她自己选择的路，冷暖自知。放心吧，夫人。”
“哎……不知她如今在何处？”
“四方天地，何处江湖何处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