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剑祭英魂
清晨，院内已有家丁忙碌穿梭，伴随着屋檐下的人群声音，第一滴雨落至脸颊，忽而急促而下，浇醒屋顶上醉酒的两人。
翎三先一步睁眼，眯眬着双眼看了看四周，再看了看怀里的人，顿时响起昨晚酒醉未归；他一把推开翎七，将正香的美梦和他一并推下屋顶。
翎七虽处于睡梦中，但剑客的警觉性还是极有的，他脚底生风，轻盈至地，捂住一颗被惊吓的心，指着屋顶的人大骂：“叶烅，你他妈太无情了！你竟敢推季二哥我！季二哥摔死了怎么办！”
“你季秋要是摔死了，江湖一定可以少很多事。”翎三俯视院子中的人提高声音道。
檐下的家丁听闻声响，纷纷朝望过来，顺着翎七的目光往上看，翎三手中握着一把长剑正站在屋顶上，他迅速将敞开的衣襟合上，围系腰绳，随着晨风飞出七贤府外。
大雨至，寒梅发。
顾翎起了个早，正立于檐下，原本他想等着翎七一起去歌竹林练剑，一个家丁跑过来告诉他，公羽让他去翎天峰一趟。
他驾鹤飞上翎天峰，白发老者已经等着，是之前在古梅树与新鬼下棋的守树人槖玥子。
穿过古梅的墟地，他带引顾翎前往数剑塔。
数剑塔，数剑，数不清多少剑。
入塔，寒意逼身，杀气厮腾，却又被一股正义之力压制；老者未跟进门，而门却自动合上，重铁之声回旋；顾翎往后看了看，又往四周瞧了瞧，无人。
人在前方。
塔内并未掌灯，所有的光均来自剑，射斗光芒。直挂于地的万剑形成垂目之帘，透过帘隙，顾翎看见了公羽，一身灰蓝长袍，凌然直立。
“自己挑吧。”公羽开口。
顾翎抬眼，柄柄长剑直挂，他虽长得不高，但这高度也不足以让他直立地步入中心挑剑，他想要不就近选择一柄？谁知手刚刚伸过去，还未触碰到剑，剑已经自己挥过来！好在昨天得到扶世剑法的训练，顾翎机灵地躲过。
他心里暗暗窃喜之际，忽而，万剑就像潮水般涌动，齐齐将剑尖指向他，蓄势待发。
顾翎全身毛发悚然，一动不敢动！原本两方厮杀不让的长剑在此刻统一战线，全力守护自己的阵营，如千军万马与他怒目而视。
这场局，单枪匹马如何闯的过？唯公羽能轻易地穿梭其间。他抬脚步入剑局，万剑倏忽平分两侧，腾出空间让他自由迈步。
公羽站在剑局中心，道：“可还记得扶世剑法？”
“记得。”
顾翎心猜莫不是今日不在竹林练剑，要在此？
“你用它来引剑，引出哪一把，算你的。”公羽指着从上到下一塔的刀剑道。
语罢，他一扬袖便万剑齐发，而他在万剑之中抽身，退观扶世剑局。
剑剑夺命而来，剑无情，但人可是要命的。
连让人准备的机会都没有，顾翎艰难地躲过数把利剑，惊惶之中被带入剑局中心，刹那间四面八方来敌，剑雨来袭。长剑从眼前划过，避开不及，一道伤便在脸颊落下。
脸上的血迹都顾不及擦拭，前方长剑又即将抵刺喉咙！他在最紧张的时刻，想起的不是昨日所教剑法，而是从小熟记于心的佛诀心咒。方丈说过，万事躲不过便不躲，静观其变。
于是，顾翎心一横，盘腿而坐，双眼微闭，双手合十。
“得雅他，嗡噶得，噶得，巴拉噶得，巴拉僧噶得，菩提梭哈。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得雅他，嗡噶得，噶得，巴拉噶得，巴拉僧噶得，菩提梭哈……”
剑无情，但剑有灵。
万剑在顾翎的清净度化中竟歇止了片刻，似顾翎周身被罩上了一层保护膜，杀气遇上佛诀荡开成山湖涟漪，绕船而行。
但，行船哪有次次风和日丽，暴风雨来临前夕的风平浪静才最恐人！数剑塔从外看起来一如往常，而里面早已排山倒海！
万剑再次聚力齐发，积载百年龙虎之威，一口咬向顾翎。
温顺公子仅仅凭借几句佛心咒怎么可能招架的住？
翎天之上，大雨滂沱，似旌旗蔽日；塔内风冷剑寒，顾翎微闭双眼，似进入另外一个世界，与另一个人对话。
公羽定睛端瞧眼前情形，剑翎的剑都是这里引出来的，却没有一个像顾翎这般诡异；只见他的双眼忽而睁开，一把长剑从塔顶飞坠而下，挑起他眼中的燎原烈火。
盘坐的他疾速立身，异军突起般一手接过宗法剑柄，剑芒覆身，撼动巍巍高塔，引剑退剑。
“以我之名，召命江湖；以我之令，四方归一！”
顾翎不知哪里来的潜意识，提剑之时一语便出，飞扬跋扈到不剩一丝内敛公子的气息！他似有龙威燕颔，仗剑上高塔，宗法剑身条条血脉热血翻涌，红光如火，映射故人身姿。
万剑归顺他手中的宗法剑，如海中鱼王带着一群小鱼游走周身，最终返本归元，垂挂似帘。
临安百姓望天而叹，古梅新鬼探头而出，就连百年守树的老者也不禁捋着胡须瞻观，这突如其来的晴空万里是何原因？莫不是眼花看错？
湛湛青空，悠悠白云，唯地上那一片水泽告诉阴阳两界，天上人间确实落过雨。
顾翎的功力不足，能在半空悬而不掉全靠宗法剑之力，一旦剑收锋芒……“啊！”便会直坠百丈。
一直观剑局的公羽见顾翎毫无自护能力，扬袖将其接下，连带宗法剑一并稳妥落入怀中。
刀剑收铓，光影朦胧，顾翎最坚硬的神经在一场超出自己力量的战斗后，疲软如面条，却因贴于温暖的怀中，突然心旌摇荡。他也不知为何，每每与公羽相碰，心里总会莫名燃起一团火，自我沸腾。他就觉得自己可能病了……
“可知，你手握何剑？”
放开顾翎，公羽询问；他的语气平和婉转，殊不知早已惊讶于顾翎所爆发出的力量。
“不知。”顾翎答。
“那就看你有没有命知道了。”
顾翎抬眼看向公羽，不明何意。
宗法剑敛收锋芒，长约一米多，茎宽8厘米，剑身已有多处凹坎，咋一看还不如一把破剑，可它的剑尖却如人的牙齿一排排开，看似破旧但仍旧锋利。
如若早知顾翎引出的是这样一把剑，公羽一定不会如此海口大开，眼下也没办法，剑已引出，又不能现在退回去，何况这把剑要退也不是他能退的。
山下的江湖人士，想要一把数剑塔的宝剑配身，重金求而不得。他倒好！不仅拿了一把宝剑，还是一把江湖宗主剑。
本事不大，野心却不小。
宗法剑出，万剑归宗，凭顾翎的能力，一场干戈在所难避。
“跟着。”
公羽先一步跨上剑塔楼梯，顾翎得令连忙紧随其后；只有用脚力爬过剑塔，才知这塔之高；数剑塔，数不清多少剑，这古木阶梯，恐怕也难以数清。
抵达塔顶，顾翎已经气喘吁吁，而身前的人却似步履平川，气息平稳。
数剑塔由万剑守护，在塔顶设有剑祠；塔中有多少把刀剑，剑祠中就依序排列了多少亡人牌位，镌刻七百年来的侠士之名。
怕惊扰万剑英魂，塔内从未掌灯，唯有塔顶的剑祠烛火不曾断，以告祭祖辈先人。
在万千牌位之中，顾翎一眼便看到位于最中心的那个，牌位之大说明主人的身份非比寻常，而那裂开的檀木缝隙更彰显此位历史悠久；只见上面的文字烫金，写着：剑宗 季武荣。
公羽从牌位前抽出高香，燃起，道：“跪下。”
顾翎跟着公羽跪于剑宗之前，接过他递给自己的三柱高香，一并叩拜三个响头。
檀香之味弥漫，淡而不化。
公羽接过顾翎手中的高香，起身上前插入香炉当中；他的动作仔细又讲究，回身的时候正对上顾翎的双瞳，庄严肃穆的神情尽数落进。
入塔时，倾盆大雨；出塔时，天上人间，冬阳普照；宗法剑似能感应到变化，在剑鞘中雀跃不已，频振持剑人的双手。
公羽看了顾翎手中的宗法剑一眼，又望向翎天峰外的山川河流，淡淡开口：“江湖，要变化了啊……”
他的话，总让顾翎听不懂；他的神情，也总让顾翎看不懂。
这人有时候极致清冷，有时候眉目又如同此刻晴光，附着一层迷离的疏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