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试探
女子会所坐落在城东,离丹桂路还隔着一段距离,自然捱不到张家别院。
来这里的估计都是达官显贵家的阔太太,安静是自然的,所以当有人将门帘掀开的时候,珠串碰撞下的声音格外引人注目。
一阵极为幽淡的香气溢出,迎面而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我回头望去,只见一位贵妇正微笑着立于门下,面容姣好,双眸如明月,身上裙摆微摇,手上的银环下落,让人没瞧出招摇和贵气,反倒觉得赏心悦目。
她这一笑,似整个街面都没了浊气,不远不近地看着我,“一路辛苦,进来坐吧。”
我微笑着回道:“好。”
女侍者像是得了什么命令,自觉地退到一旁,但眼底里仍保留着对我的一丝不屑,眉宇微皱。
进得女子会所内,我这才松了口气,瞧着两侧半鞠着身子的女侍,顿时又莫名的紧张起来。
越走越深,这会所与那些满是风尘气的自然不同,虽说精致算不得上佳,更谈不上一个雅字,却也瞧得出主人的用心来。
如此大的会所内,比之外界竟是更为安静,连我细微的脚步声都被无限放大,原本就心里藏着一丝慌乱,此时更加不敢多言半句,生怕行差踏错,丢了颜面。
环境使然,让人变得小心翼翼,等走过内堂中的影壁后,我这才舒缓下来。
这里显然是不对外开放的,应该是张家别院待客的场所,等过了中厅,进入内院,到天井的位置,前面领头的贵妇这才停下来。
她自顾自地在靠墙的藤椅上坐下来,我也才意识到,约我的“小姐”不是指的未婚妻,而是张家家主的妹妹,张听澜。
但让我奇怪的是,她约我的目的是什么?像张家主母一样的再羞辱一番?
我挤出些笑意来,对着她一拜:“吴虞见过张家姑姑。”
她满脸微笑,但眸子里闪过一丝莫名的神采,像是有些诧异于我这样的自来熟:“倒是有些眼力劲儿,过来坐吧,大老远的来,总是拘谨地站着算怎么回事?叫外人见了,岂不是说我张家是个容不下人的地方?”
容不下人?
我心里暗自轻叹,既然容不下人,那自然是这人有不可容的地方,她这是在提醒我,将要成为张家赘婿的身份。
稍微迟疑了两三秒,我抬步过去坐下,也越发地放得开了些。
这话说得漂亮,至少不像张家主母张文茵那般,试图在严语上激怒我,占口头上的便宜,她显然不屑为之。
随即我立时醒悟过来,到底不是她的女儿嫁给我,自然没有涉及到利益,也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正想着,她开口问道:
“去过别院了?”
“嗯。”
“她向来是个急性子,不太会说话,好不容易生了个女儿,自然不想这般轻易地就嫁给一个外人。”
我心头微感沉重,她这话显然是在说,我这未婚妻嫁到张家别院自然是最好。
两家再联姻,至于五服三代的事,怕是已经有所安排,近亲结婚的可能也会规避掉。
“您将我约来,就是为了说这个?”我看着她,问道。
她若有所思地端起面前的茶杯,呲了一小口,这才算是正眼看我,上下打量,而后开口道:
“平平无奇,你爷爷姓吴,名奇,原本是要与张家皆姻的,只是后来阴差阳错,乍一看你倒是随了你爷爷的性子,只是不知道内里如何,你知不知道你爷爷曾经是什么样的人?”
我微微一愣,要跟这些长辈去谈论起爷爷,怕是自找麻烦,只好随口说道:
“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再怎么平平无奇,我也是被他一手抚养长大,恕我不敢加以修饰谈及。”
张听澜的神色有些古怪,头一回极不礼貌地盯着我看,直看到我心里有些发毛,才换了个问题:“你的八字,可是己巳、丁丑、乙酉、辛巳,四柱纯阴?”
闻言,我已是心惊到无以复加,八字对于干风水这一行的人来说,属于绝密,泄漏出去等于将身家性命也交了出去,没曾想被她就这样漫不经心地道出。
她是怎么知道的?
我的沉默显然算是一种承认,她的脸色更加古怪起来,手指有意无意地扣在茶杯的壁上,敲出轻微的响声来,说:
“四柱纯阴,能活到现在也算是一种本事,只是这一类人大多热衷教门,喜灵异诡事,虽生的都很俊俏,却是免不了遁入空门的结局。”
“是否遁入空门由我说了算,至少命掌握在自己手里。”
原本后面还要接一句“由不得旁人说三道四”,话到嘴边,却又被我生吞了回去。
张听澜深吸了一口气,面色恢复如常,见我没有言语上的挑拨,温声说道:“喝茶,喝茶。”
“还没请教,您是如何得知我的八字?”
她露出诧异的神色来,反问我说:“你不知道吗?”
见我没什么反应后,她自语道:“你爷爷早些时候已经将你的八字寄来,跟洁儿合过。”
“不知道结果如何?”
问出这句话,我顿时心生悔意,单是从张家人的表现来看,结果就可想而知。
她极为默契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将视线挪到墙上,问我说:
“你觉得骑在墙头上,是该站起来,还是跳下去?”
我不明所以地皱眉,这样的问题实在问得有些没来由,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至于墙头,连圣人都没有给出答案,她却忽然来问我?
她静静地看着我,眉宇间的冷漠渐渐淡化,最后消失不见,眼神里带着一丝期盼,欲言又止,轻微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而后柔声道:“想不出来也不急,慢慢想,有的是时间。”
此时天色尚早,我原以为她指的是这个,只是当她站起身来,作出送客的姿势后,我才明白,这是留给我的一个问题。
骑在墙头上,是该站起来,还是跳下去?
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无故遁走,留下一盏茶和整个清冷的院子。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天色放晴,墙头上落着薄薄地一层积雪,却叫我入了神。
张家别院里的姑姑,这位姓张名听澜的贵妇人,十几年前莫名失踪,回来时带着一身的戾气和本事,将摇摇欲坠的张家从悬崖边上拉回来,直到成为玄空一脉的第一人,大家才反应过来,她变了。
爷爷提到她时,也只是沉默,至于她消失的这些年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没人清楚。
但爷爷却没将玄空一脉的掌教位置给她,无论从情理上,还是从张家如今的地位来说,都是绝对说不通的事。
等茶盏里的热气散尽,一众侍者都立在两侧,像是要逐客的时候,我这才闲庭信步地往外走。
一路走着,望着,再无半点拘束,无由地生出些许洒脱之感,也不觉着会丢了脸面,路过影壁绕上一圈,踏过回廊啧啧称奇,上得拱桥望向水面。
名为女子会所,实际上却是典型的三进三出大院。
那封简陋至极的请柬似乎也是一种试探,张听澜想知道我是什么样的性子,请过来了解一番,顺带将整个张家的问题抛给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