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5) 25.1189°N,121.4708°E,关渡湿地
年会进行到尾声,在宅男们的欢呼声里,小黄鹂终于上台了。
今天的小黄鹂打扮的就十分卡哇伊,穿一身暗黑系lo娘装,让肥宅们激动的恨不得跪地喊女王,她先应强烈要求唱了一首去年艳惊四座的《恋爱循环》,甜嗲的声音让宅男们如同触电般地脸上浮现出迷醉,看的周漾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一曲结束,小黄鹂又唱一曲,这首歌是她从未唱过的,这家KTV的歌单里没有这首歌,小黄鹂翻找了半天,最后干脆自己清唱。
这是一首日文歌,周漾没有学过日文,不懂这歌的意思,却听着听着失了神。
这首歌并不甜美,仿佛带着一点哀伤和沧桑,小黄鹂唱完后在掌声里跳下台来,周漾问她:“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小黄鹂喝一口水润润喉,回答他:“周律师你连这个都不知道,真老土,中岛美嘉的《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啊!”
年会结束,热闹散场,大家晚上都喝了酒开不得车,于是纷纷叫了代驾。
周漾却没有,他把车扔在会所的车库,打算自己走回去。
叶澜敬他的那杯酒度数很高,此刻他醉意微醺,脚步也有些踉跄,眼睛里的路灯光晕重叠,他望着这虚幻的世界,脑海中却在回荡小黄鹂唱的那首歌。
在包厢里,他搜了那首歌的中文歌词。
“我也曾想过一了百了,是因为黑尾鸥在码头的叽喳
随波若隐若浮,把过去也啄尽飞去吧;
我也曾想过一了百了,是因为生日时杏花的绽放
在从叶隙照进的阳光下小睡的话,会和昆虫的尸体一同变为尘土吗
薄荷糖,渔港的灯塔,生锈的拱桥,丢弃的单车
站在木制的车站暖炉前,是颗无法启程的心。”
每一句都让他想起她。
不知何时,人已走到临江港前,连“望海潮”的灯光都熄灭了啊,十年来,“望海潮”第一次熄灭灯光,老张去了哪里呢?周漾知道他中年丧妻,独生子也已定居国外。这些年来,连春节他都是在“望海潮”过。
周漾裹紧了风衣,出神地望着海,海的那一边是什么呢,往哪一边看会是汐岛的方向呢,余汐的故乡。
那岛上想必也有灯塔吧,想必也有拱桥吧,小时候的余汐想必也是有一辆单车的吧,周漾的眼前闪现出一些场景,他仿佛看见十三四岁的余汐,那时她还没离开汐岛,没经历后来,纯然是一个健康活泼的小姑娘,她骑着单车转角过巷,纵横在小小的汐岛上,像一阵桂花时节的风那样,轻盈、清香。
“我也曾想过一了百了,是因为鞋带次次的散落
我不擅长重新系上啊,与人的羁绊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我也曾想过一了百了,是因为年少自己的一瞥
跪在床上,对从前的自己说“对不起”
电脑的微光,楼上的声响
座机的铃声,塞住耳朵,仿佛鸟笼里的少年
和看不见的敌人在战斗,在这六榻榻米大的地方战斗的堂吉诃德”
一阵风吹来,眼前的幻想灰飞烟灭,眨眨眼睛,眼前再出现的,已经是成年后的余汐,那么纤细消瘦,她坐在老旧小区的窗台前,手里端着一碗胡乱打发晚饭的泡面,窗外有高高的路灯,灯泡多年没有清洁过,发出的光芒混沌而微弱,飞蛾扑闪着翅膀,灯光下,她的一张脸上全是趋近于麻木的寂寥。
他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她苍白的脸颊,然而幻境一戳即破,眼前只有无尽的黑暗,他无力地垂下手来。
她现在在哪儿呢?他不该放她走的,大过年的她要去哪儿呢,她在临江举目无亲,临江尽是视她为仇敌的人,她亦憎恨她的父亲,不会回汐岛去过年。
她能去哪里呢?会像他刚才幻想中的那样吗,合家团聚的日子里,寂寥地坐在窗前,捧着一碗凉掉的泡面,怅然地看外面万家灯火烟花璀璨。
“我也曾想过一了百了,是因为你笑得真美
一个劲的思考着死,定是因为对于“活着”太过认真啊
我也曾想过一了百了,是因为还没遇见你
这样的你来到人间,让我对世界微生好感
这样的你存活于此,让我对世界微生期待”
怎么可以放她走呢,应该像老张说的那样,她沉溺在过去,就努力拉她出过去,怎么能就这样轻易放手呢?
应该像大学选修课堂里的讲师那样,即使无人搭理,也要自顾自讲下去。爱一个人就是要有这样坚强固执的心啊,厚着脸皮爱下去,总有一天,盼望你能因为我,而对这个世界微生期待。
一股意气在胸腔中鼓动着,周漾忍不住向着大海大声喊余汐的名字。
“余汐!余汐!余汐!”
喊完后,他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都瘫软下来,坐在地上,靠着冰冷的纪念碑睡着了。
睡梦中有人拍打他的脸,他费力地睁开眼睛,余汐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儿睡着了?大冬天的要生病的。”
周漾脸上浮起笑容,他伸手用指尖去触摸她的脸:“余汐……”
那张脸却变了表情。脸色变得铁青:“你看清楚我是谁。”
他晃了晃脑袋,余汐不见了,出现在眼前的,是任佳期。
厌恶重新占据了他的脸:“怎么是你。”
任佳期冷笑:“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喝的大醉酩酊的周律师。”
她将周漾的一条手臂架上自己的肩膀:“走吧,我送你回家。”
周漾脑袋迷迷糊糊的没有拒绝,任凭任佳期扶着他走到她的车前,把他塞到了后座。
临近过年,倦鸟归巢,连青年旅社里的室友都回了老家过年,原本住着四个人的房间里就只剩下了余汐一个人。
只剩她一个人却还要打扫卫生,老板娘的脸色也变得不好看起来,余汐也并不想看她的晚娘脸,海洋馆放假后,她每天都在外面商场里待到快睡觉才回来。
今天她在海洋馆对面的商场一直待到打烊,慢吞吞地走出来,站在十字路口,望着万家灯火,她的心里像有一阵冷风呼啸而过。
再过两天就是除夕夜了,她要去哪里呢。她不想回汐岛,青年旅社的老板那天也是要过年的,兴许他们心情好,施舍她这个无家可归的人一盒热腾腾的饺子,她见识过老板娘的厨艺的,煮个粥都能糊底的人,饺子怕是要煮成一锅菜肉粥,和周漾的厨艺比起来,简直天壤之别……
周漾周漾,她怎么又想起周漾。
她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你被那十几天偷来的生活冲昏了头脑吗?你忘了十年以来自己本来就是孤孤单单一个人的吗?十年了,哪一年的春节自己不是一个人在速冻水饺和无聊的春晚之中消磨?怎么今年就受不了了?你还有漫长的几十年好受呢,快醒过来吧。
虽然这样想着,但她的双脚还是不由自主地朝“枫林晚”走了过去。
临近年节的“枫林晚”被装饰的璀璨耀眼,遥遥望着灯光,她的心里都能燃起一团温暖的火焰。她在枫林晚住过十几天,保安没有阻拦她,她顺利走到了周漾家楼下。
抬头望他的窗,他的窗一片黑暗,他睡了吗,还是还没有回来?
一束刺眼的灯光突然照过来,余汐抬起手臂挡住眼睛,她以为是周漾的车,急忙躲到拐角处。
不是周漾那辆宾利慕尚,是一台红色的小跑,车门打开,一个女人搀扶着一个男人走下来,只一闪,余汐就认出了那两个人。
是周漾,他仿佛喝醉了,搀扶着他的女人是那天在鹏程见过的记者任佳期。
两个人踉踉跄跄地朝楼门走过去,望着他们的背影,余汐的心化作一块涨潮时海中孤独的礁石,冰冷的潮水一遍遍反复冲刷着她,让她滚烫的心渐渐冷却,变得冰冷而空无一物。
她握紧了拳头,自嘲地笑笑。
她真傻。
她竟然在自己拒绝了周漾后,还幻想周漾会对她心思如旧。
怎么会呢,他是那样优秀的男人,英俊,多金,前程远大,追求他的女人前仆后继数不胜数,个个都比她优秀,个个都比她身家清白。
她转过身,快步走出了枫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