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地狱门口
从身后传来的巨大爆炸声让顾西川和流弹炮浑身一抖。
他们不忍回首望去，咬牙切齿地前行，嘴角都快咬出血了。流弹炮眼尖地发现前面晃动着几个鬼影般的沃兵，一时慌了神。顾西川拧着流弹炮的耳朵，躲到一扇大铁门的阴影下。
顾西川抬头一看，这是一座在战火中免遭毁损的教堂。
高耸的塔尖孤独地插入天幕，从四周飘来的浓浓黑烟缠绕着这片被上帝庇护的领地。那是末日的征兆。一架架轰炸机嗖嗖嗖地掠过，暂时不敢投下一枚挑衅的炸弹。侵略者不是畏惧仁慈的上帝，而是畏惧强大的对手。
大铁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抹凶狠的寒光凌空劈来。
顾西川急忙抽身躲避，可头上的钢盔被削铁如泥的刀锋砍掉了。
流弹炮条件反射地朝袭击者开了一枪。
顾西川以神反应抬高了流弹炮的枪管，绝没想到多年后流弹炮会以同样的动作回敬他。
一枚十字架从房顶掉落，正好砸在流弹炮头上。
“没看见是自己人吗？”顾西川拍了拍流弹炮的脑袋，冲着站在门口的一名政府军女情报官点了点头，算是消除了误会。
女情报官戴亦红忙向顾西川敬礼，惊魂之余透着女性火热的青春和优雅的魅力，在这灰暗破碎的世界中显得尤为扎眼。面对随时可能扑上来的群狼，这个惊艳脱尘的女子还能保持起码的淡定，足可说明她是个有胆识有智慧的女中豪杰。
“报告长官，我是联合政府情报员戴亦红，与上峰失去联系，不知外面情况怎么样？”
顾西川没有回答，而是着急地朝门口迈开脚步。这其实是最好的答复。
他瞬间傻眼了。
狭小的教堂里蜷缩着黑压压的难民，无不用恐慌的眼神望着门外的世界。外面的世界正在下沉，里面的世界苟活在上帝的怀抱里。无论你有多大的能耐、多显赫的地位，一旦被卷入战争的地窖，可能再难有重见光明之日。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等死，或者等待奇迹发生！
顾西川既不会等死，也不相信会有奇迹。他是个有血性有良知的中国军人，但面对如此庞大的难民，他深感无能为力。倘若保护不了，就千万别牵连无辜，这是他当下最真实最爷们的想法。
流弹炮直勾勾盯着戴亦红丰满的胸脯，笑着上前套近乎。“外面全是饿鬼，不过放心哥哥我会保护你。”
戴亦红迎合地笑了笑，一脚踢中流弹炮的下身。微笑与暴力在这个女人身上完美融合，那真是一朵带刺的野玫瑰。
流弹炮哀嚎：“你……怎么打……自己人？”
顾西川嘲笑：“活该！连自己人便宜都敢占，你死了也没脸回去见老乡。两个军人呆这里，只会连累更多人。”
顾西川快步退出门外，险些将哼哼唧唧的流弹炮撞倒。这倒霉鬼索性离顾西川和戴亦红都远远的。
戴亦红从外面关闭大门，追上顾西川。“长官，我跟你们走。”
顾西川没有表态，自顾前行。戴亦红毫不客气地紧随其后。流弹炮盯着她结实有型的美臀忍痛迈开脚步，同时一手捂住下体。他心想万一真废了，还不如死在战场上给家里换些抚恤金。可转念一想，死了这么多战友，谁他妈的知道你是谁？还是活着好！
顾西川、戴亦红和流弹炮勾身穿过灰暗的小树林，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从黄龙城四周涌来。这举世闻名的古城正无助地呻吟，可顾西川心中更加无助。
顾西川趴在坡沿上，指了指前面破碎的城墙缺口。“钻过那破洞，有个隐蔽的渡口，你们走吧。”
流弹炮恍然大悟：“还是要去龙华门找你父母？那是死路一条。”
“死也要和亲人死在一起。”
“死……就死，我……也去。”
戴亦红冲顾西川一笑，毫无怯意，更像在与他约会。“长官，算我一个。”
顾西川白了戴亦红一眼。“你个女人凑什么热闹？都滚！逃一个是一个。”
戴亦红听出这个军官的话里带着颤音，心中油然产生敬意。这才是舍身忘我重情重义的纯爷们，是那种值得依靠的好男人。她目睹了太多临阵脱逃的高官，不管在战前粉饰得多么豪迈，一听到沃达人的枪炮声，就吓得屁滚尿流。她喜欢霍尔蒙旺盛的男人，只是不喜欢男人把霍尔蒙都耗在温床上。
正当戴亦红痴望着顾西川时，一颗子弹从树林深处掠来。
顾西川随手将戴亦红摁在地上。
子弹打中他的手臂，却没有一丝哀鸣。
戴亦红痛惜地看着趴在她身上的顾西川，居然忘记了自己也是名受过特训的情报人员。这位二十出头的女人顿时意识到她多么需要一个男人的保护，而今天她似乎找到了。
顾西川用没有受伤的手拔出戴亦红的手枪，转身击毙一个冲上来的沃兵，随即将她拽起来。动作潇洒，眼神和子弹都有致命的杀伤力。
三人边撤边还击，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闯过这一关。
九隆带着沃兵蜂拥而上，这个脸上裹着纱布的沃军少将原来一直没有放弃追捕他的猎物。
女人一旦有男人从旁呵护，就会变笨，傻傻得看不清方向。戴亦红没走几步一脚踩空，摔下了山坡。
“别管她，咱们走。”流弹炮边开枪边后退，友情战胜了情欲。
顾西川反而迎着子弹逆流前行，冲下坡道。
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流弹炮心里叫嚷着，还是不由得跟了上去。
戴亦红晕倒在了一片枯黄的草丛中。
两个沃兵在灰暗的世界中，幸运地搜寻到这一抹耀眼的绿色。他俩饥渴难耐地扔下枪杆，脱下裤带。
一声枪响，那个抓扯戴亦红胸部的沃兵被击中脑门。另一个沃兵正要抓枪射击，被一刀封喉。干净利落，直取狗命。
顾西川蹲下来用力拍打戴亦红的脸，做人工呼吸就不必了。流弹炮趴在树后独自狙击敌人，一边眼馋地看着那个睡美人。
每一分每一秒都在鬼门关徘徊。好在戴亦红很快苏醒，那种重生的感慨让她瞬间泪流满面。
“我还没死？”
“有我在，你死不了！”顾西川搀扶戴亦红朝坡上走去。
流弹炮刚要起身追赶，一颗子弹击中他的右腿，紧贴他的命根子。
一股钻心的痛楚从下而上席卷全身。
他用手撑住树干以防跌倒，一边低头望着中弹的部位。鲜血顺着瘦削的大腿，流入贪婪的草丛深处。这个怕死更怕被冷漠的大头兵竟然没有喊疼，只是不舍地望着老大的背影。
“老大，记得明年的今天也为兄弟多烧点纸。”
“龟儿子闭嘴！老子不会再丢下任何人！”
顾西川将戴亦红放下，又一次迎着枪林弹雨逆行返回。他大吼一声，用尽全力背起好兄弟。
“放我下来！”流弹炮声嘶力竭，很快变成呜咽。“哥，我不想连累你。”
“你要雄起，再说老子愿意！”
顾西川将好兄弟搂得更紧了，豁出命地朝有阳光的地方奔去。
子弹从身旁呼啸而过，可好像再也钻不进他们体内。流弹炮的血水和泪水全部流到顾西川身上，永恒地融合在一起。
“雄起！回家！”流弹炮反复在心里默念。
三人终于爬上坡顶，下面即是滔滔江水。没有出路，更没有退路。
九隆夺过部下的机枪，迎着血色残阳疯狂扫射。
一颗子弹击中顾西川的背部。当那抹血红喷到半空，三个人同时跳入江水……
龙华城门外，顾西川的父母依旧孤寂地苦等儿子回来。难民潮和政府军溃逃后剩下一片狼藉，唯有古老斑驳的城墙在夕阳下屹立不倒。
从远处的硝烟中传来整体而恐怖的脚步声。
两位老人预感到了什么，没有丝毫退却。
九隆带着他的铁蹄如蝼蚁般一路肆虐过来，被两个纹丝不动的老人震住了。他罢了罢手，沃兵们随即在城门口站定。
九隆前行一步：“为什么不逃走？”
老汉也前行一步：“这是我的家，为什么要逃？该走的是你们这帮强盗。”
老汉紧拽住老伴的手，他俩随时可能被眼前这团巨大的黑云吞没。
九隆撕开脸上血红的纱布，全然露出丑陋甚至恶心的面孔。“那你们就永远留下来。”
两位老人被推入江边一座刚挖好的坑里。几个沃兵机械地挥动铁锹，朝坑里填土。尘土逐渐掩盖两个鲜活的生命，没有一声哭喊，也没有一下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