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抓捕令

背部的剧痛像一把钢锯，将顾西川从痛苦回忆中切割开来。他重新回到现实，顿感肩头沉甸甸。

窗外悄然发白，姗姗来迟的曙光羞答答地来临了，这个凉飕飕的世界还是没有感受到多少暖意。于澜和赵永生都关切地望着顾西川，从他梦呓般的只言片语中足以感受到那悲壮的过去。

于澜轻声发问，仿若在课堂上第一次向老师提问，羞涩而单纯。“是不是还有弹片残留在身体里？”

顾西川没有回应，从赵永生手里接过热毛巾敷在后背上。

于澜并未生气：“你命真够大的。”

“我能够撑到现在，就是希望有朝一日为死去的父母和战友报仇。”

赵永生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缕晨曦跳跃地落在他身上。“不单是你一个人的仇恨，必须把九隆这个魔鬼送到圣城黄龙审判庭！”

“老子一定把他抓回去。”顾西川像是从枪口里喷出火热的字眼，这反而让赵永生担心起来。

“你现在必须回驻地，以免引起内部人的怀疑，”赵永生探向窗外的目光含着忧郁，“激进派的特工不会因为沃达人投降而放松对温和派的监视，保全性命才能保全地球。”

顾西川摘下毛巾，果断起身。这是军人作风。

“对了，老赵，我非常好奇你真的和颠军的元首认识?”

“从未见过面，但这个世界没有钱买不了的东西，”赵永生又谨慎地关闭窗帘，“除了信仰。”

于澜从顾西川手里夺过毛巾，随手擦拭手枪。“小女子我最大的信仰就是找到我哥，把他带回金莲岛。”

“你哥被沃军抓起来了？”顾西川弱弱地问。

于澜苦笑：“确切说他是加入了沃军。”

顾西川走到门口，不经意地转过头。“我明白了，女孩子还是少玩枪。”

于澜冲到顾西川跟前，举枪对准他的脑门。“不关你事，这枪是他留给我的。少磨叽，滚！”

于澜打开门，粗鲁地将顾西川推了出去。

先遣队歪歪斜斜地躺在破旅馆门口睡着了，每个人身上都沾满露水。为了等候心爱的长官，他们宁愿蜷缩在寒风中。流弹炮的臭脚丫正好顶住野牛的嘴角，野牛巨大的呼噜声堪比一列蒸汽火车。

一阵脚步声划破湿漉漉的静寂，从远处传来。

“是老大回来了。”流弹炮蹿起身，撕开公鸭嗓门大喊。“全体起立。”

先遣队们睡眼惺忪地爬起来，相互碰撞着站成队列。

“整理军容军姿。”流弹炮刻意提高声量，显然是向老大显摆他这个二当家有能力驾驭这帮兄弟伙。

先遣队们齐刷刷地向手心里吐口水，然后齐刷刷地用口水擦洗倦容。他们恶心自己，是为了让老大舒心。

流弹炮整理好军装军帽，信心满满地转身注视着来人的方向。

他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少校女军官戴亦红扒开晨雾，带着比朝阳更灿烂的笑容迎面走来。她风尘仆仆，更风情万种，既有军人的挺拔更有女人的婀娜。一帮纯爷们都直勾勾盯着从天而降的尤物，唯有流弹炮耷拉脑袋默默祈祷。

戴亦红径直走到流弹炮跟前。她戴着冰冷的墨镜，镜片后的眼睛却在燃烧。

“炮弹，这才多久不见，就不认识姐啦？”

流弹炮像弹簧似地扬起细脖子，脸上恢复了那种拿捏自如、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媚笑。

“你化成灰我都认识……我的意思是，嫂子，对不住，我没看好老大。”

“嫂子？！姐喜欢这个叫法。”

戴亦红轻柔地拍了拍流弹炮的脸，扭身走进破旅馆。她解开汪团长身上的绳子，摘下墨镜赔笑致歉。看来她确实太了解顾西川手下的这帮兄弟。

“汪团长，属下来迟，让您受惊了。”

汪团长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大声抱怨，同时眯眼打量沉鱼落雁的激进派一枝花。

“都怪顾西川太纵容外面的那帮兔崽子，”他揉搓着红肿的手臂，“看我回内陆怎么收拾他。”

“我愿替他受过。”

汪团长肥得冒油的马脸抽搐了一下，随即绽放出阴森的笑意。“我知道你俩关系非同一般，可你这么袒护他，迟早会被拖下万劫不复的地狱。”

“那是我戴亦红的荣幸！”

戴亦红越是如此轻描淡写地表态，越是让老汪意识到这个女人看似轻浮，其实早已心有所属。妄想从她身上揩油，就算不脱层皮，也得断两根肋骨。他正思考着如何挽回失去的威严，房门被猛地推开了。

汪团长看到顾西川毫发无损地站在门口，吓得险些从椅子上跌落。

戴亦红痴情地看着顾西川，恨不得扑上前在脸上咬一口。她是个女军官，更是个小女人。

顾西川回以转瞬即逝的微笑，他似乎对戴亦红的突然现身了无兴趣。戴亦红早已习惯了顾西川的冷淡，可还是有些猝不及防。这个犟驴脸上的纱布让她找到了打开话匣子的线头。

“看来你果真闯祸了，”戴亦红用红唇向顾西川脸上的纱布吹气，与其说是关切，还不如说是挑逗。“这是谁包扎的，技术这么差？”

“一个女人！”顾西川纵是真的满不在乎，戴亦红的心头还是笼上一团醋意。

“那定是个没趣没料的女人。”戴亦红颇有自信，可确实容不下自己心爱的男人提及别的女人，假如这个女人在这里，八成凶多吉少。

这个所谓没趣没料的女人正站在沃军缴械处围观，希望能见到生死不明的亲人。哪怕亲人已成为俘虏，也想带他返回金莲岛求得乡亲们的宽恕，毕竟他是被迫卷入所谓圣战的绞肉机。金莲岛是金沙大陆北面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小岛，曾经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一次次拒绝科技革命的洗礼。沃军占领金沙后，顺路不费吹灰之力地霸占了金莲。岛上有保存完好的古村落，到处都是乡愁，

在全副武装的西方军人监视下，沃军排着队低着头将武器扔在地上。

金属持续撞击着发出震耳发聩的脆响，这些曾沾染人类鲜血的凶器如今落入颠军之手，而刽子手的脸上除了失落并未有半点悔意。

于澜从围观的人堆中仔细观察每个投降者，微弱的希望渐渐从她的明眸间滑走。地上的大堆武器挑衅着她的双眼，让她眩晕甚至感到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于澜意识到再呆在这里，定会晕倒在地。

投降者的序列中蓦然传来一声惨叫。

一个沃军中尉当众饮弹自尽。

鲜血喷射到那堆可怕的武器上。

人群惶恐四散，一个劲地埋怨看戏的好心情被打破了。两名颠兵镇静地拖走了自杀者。他们见惯不惊，笑着挖苦看客们只喜欢莎士比亚的诗意悲剧。

于澜更加眩晕和恶心，可吐又吐不出来。她转身跑开了，就像逃离被勒令关闭的血肉模糊的屠宰场。战争结束了，为什么还要自杀？无论是施暴者或受害者，都有重新开始生活的权利，难道他们早已变成了没有灵魂没有思想的冷血工具？这个问题萦绕在她的脑海中，让她认识到自己对战争与和平的理解何等肤浅。

而此刻在破旅馆里，顾西川脸上的伤口产生痛楚。这份疼痛让他必须正视残酷的现实，又须不辱使命执行新任务。

这个新任务更像是一个旧指令的复活。多年前，当他还是少年时从祖父老馆长桌上看到一幅神奇的图案。这图案不是祖父画的，而是从三星堆龟背形网格状青铜器上复制下来的。顾老馆长对三星堆出土文物研究了一辈子，可惜只破解了少许谜团，但这幅图案最匪夷所思。

“宇宙纤维网，”老人喃喃自语，随即否定自己的看法。“这不可能，3000多年前的古蜀人对宇宙一无所知，除非他们真有神灵的庇护。一定是我眼花了。”

老人将龟背图案和真实的宇宙模拟纤维网反复比照，相似度较高。他迷茫了，几近抓狂。看不透古人，也看不到未来，难道文明真是轮回的？只是不知道切换点在何处何时？

“爷爷，你怎么啦？”少年顾西川从虚拟世界的畅游体验中回到现实，就被祖父拽到桌前。

“西川，这个图案隐藏着关于地球，甚至银河系未来的发展规律。如果我破解不出来，你也必须破解。”

少年顾西川打着哈欠点头，心里很清楚自己不是搞科学和玄学的料。他喜欢硬核的东西，喜欢碰撞和热血！但祖父的话像是在他脑海里植入一个指令，随时可以激活。直到地球沦陷当日爷爷神秘失踪，顾西川才意识到这件往事非同寻常。

出川远征前夜，顾西川主动加入了由曾曾曾祖父一手创建的岷山学会。这个学会不仅吸纳科学家、文艺家、考古学家等知识层面精英，也欢迎像顾西川这样的军事冒险家。岷山学会立足于对古蜀文明的研究和发扬，并逐渐上升为一种高贵的家国精神传承。联合政府古老文明的辉煌，尤其是文明的从未中断，更加激励当代国人去捍卫和传承。而延伸到整个地球文明，便是各国团结起来建立人类命运共同体，促进全球治理体系变革，才能应对来自宇宙深处的挑战。

顾西川再次从回忆存储器中切割出来，感到那个指令更加清晰和迫切了。他又想到那个机器人的话“为什么是你”。没错，就是我，因为我是顾馆长的后代。如果说我真得到神灵的庇护，那这个神灵就是失踪的祖父。他一定破解了龟背图案，这涉及到关于地球甚至银河系的未来。必须找到他！

顾西川用力拍了拍几乎炸裂的脑门，他绕过戴亦红走到汪团长跟前，脸上迸出难得的笑意。戴亦红和汪团长都很不适应，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汪团长，我那帮弟兄多有得罪，你大人大量。”顾西川显得很有诚意，尽管他自己感到恶心。

“他们可以原谅，但你不行，”汪团长认为自己重新掌握了别人的生杀大权，“马上集合队伍返回内陆，金沙大陆这是非之地我一天也不想呆了。”

“他走不了！”戴亦红的一声厉吼，让汪团长心中刚竖起的佛像倒塌了。顾西川这座佛像则越来越高大，他趁机捡回自信和傲慢。

戴亦红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委任状，在汪团长眼前抖个不停。“审判委员会密令顾西川组建特别行动组，两个月内将九隆抓回圣城黄龙审判。具体原因，不得而知。”

顾西川不等汪团长有何反应，漫不经心接过委任状向戴亦红行军礼。

“妈的，又回不成四川老家了，但卑职竭尽全力。”

汪团长恍然大悟自己被将了一军，他摇晃着脑袋失落地来回打量顾西川和戴亦红，不由得喟叹这对狗男女果真心有灵犀。他像个被扎破后瞬间泄气的轮胎，肥厚的嘴皮下面藏匿着不服和威慑。

“这出双簧唱的真叫一个绝！那敝人就在内陆静候佳音，”他把阴郁和愤恨的目光停留在顾西川身上，“自古以来，川军忠义爱国血战到底，可你们这次面对的敌人来自天上。若你还能活着回来，汪某亲自为你炒个回锅肉，再送你上军事法庭！”

“回锅肉，老子吃定了，”顾西川俯视着矮胖的汪团长，“但军事法庭，留给有罪的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