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恰逢骤雨
一双双眼睛都齐刷刷地看向了珧吉本人,大家全都事不关己地向后躲了躲,生怕被崔主事认错。
师父也低声催促珧吉:“主事传你,还不快站出来!”
珧吉面露不安,转头向沈蕴寻求帮助,沈蕴眼里写满了爱莫能助,珧吉只好硬着头皮往前一步。
崔主事打量她一番,“你就是珧吉?”
她感到沉重地点了点头:“奴婢是。”
崔主事一耷眼皮,对手下使了眼色,两名小吏上前来抓过珧吉,欲向外走。
沈蕴见状,嘴巴比脑子先行一步道:“哎!你们要带珧吉兄去哪?”
结果惹来崔主事一记狠厉冷眼,吓得师父赶忙挡在沈蕴面前,赔着笑脸道:“恭送崔主事,恭送各位大人。”
崔主事这才作罢,转身带着珧吉离开了殓尸坊。
待到他们走远了之后,厅内的仵作们才松下一口气,沈蕴还在不满地嘟囔着:“刑部这群人,也不问问咱们忙活这么久累不累,说带走人就带走了,太欺负人了吧?”
师父则狠拍了他的脑袋,数落道:“小心你的舌头,告诉你多少次了,隔墙有耳,嘴巴慢点掉不了肉!”
沈蕴不服气地揉着头,师父一边叹气一边走回去干活,也低声抱怨了句:“珧吉珧吉,每次都找珧吉,从来不换只羊薅,我就这么一个得意的爱徒,唉……”
沈蕴闻言,也不由地担心起了珧吉的处境。
此时已是丑正三刻,珧吉跟在崔主事的身后,一行人急匆匆地走在青砖路上,珧吉余光瞥见奉天殿那头还有隐隐的火光浮现,天际都被烧得血红,风携烟熏之味吹来,既刺鼻,又辣眼。
而左转右转地穿过了数道拱门后,珧吉已分辨不出方向与位置,她只记得殓尸坊已经被落在了老远,心中不安,抬起头观望时,却看见一列侍卫从前方经过。
崔主事立刻停下身,向那群侍卫颔首躬身。
珧吉也赶忙学着他的模样做,期间悄悄抬眼去瞟,只见那些侍卫头戴乌纱描金帽,锦衣绣着回云纹,腰间配着绣春刀,背上是金蟒图腾,团领后头坠着两条黑色绸带,就如同燕子尾。
他们气势如山,目不斜视地从崔主事面前经过,身上飘来的明矾清香令珧吉情不自禁地煽动鼻翼。
这香气十分熟悉。珧吉皱起眉。
崔主事则瞪着那群侍卫离开的方向啐了声:“一群目中无人的燕山卫,主子都失势了,看你们还能得意到几时。”
原来这侍卫还有别名。珧吉在心中默念了句:燕山卫啊……
“你发什么呆?”崔主事训斥起珧吉,“跟上来!”
珧吉顺从地照做,一直到了崔主事的住处,大堂内烛光明亮,早已有人等候在此,那雕花木椅上撇茶沫的人是皇帝身边的赵内侍——珧吉是从崔主事的嘴巴里听到的,只见他极为谄媚地去同赵内侍耳语,赵内侍便抬起眼,端详了一番珧吉,并缓缓地点了点头。
崔主事立刻喊珧吉:“你过来。”
珧吉走到赵内侍面前,心里正打着鼓,赵内侍便对崔主事道:“你们都退下吧,我有话单独和她说。”
崔主事一怔,似有犹豫,但也不敢多嘴,就带着人恭敬地退下,转手关上了大堂的门。
剩下珧吉和赵内侍二人的堂内格外沉寂,一股妖风穿过木窗袭来,吹得烛火摇摇晃晃。
赵内侍放下茶盏,双手伏在腿上,对珧吉浅笑道:“听说你是殓尸坊里做事最为严谨的仵作,不仅得到同僚认可,连宫中许多权贵都对你赞赏有加。”
珧吉心中发虚,她哪知道这些啊,只得低着头,顺着他的话说道:“奴婢不才,如此抬举——”
话未说完,就被赵内侍抬手打断:“我说你行,你就是行。”
“是……”
“家中都有何人啊?”
“回禀赵内侍,奴婢家中……”珧吉硬是胡编乱造道:“有老母老父,还有哥嫂弟妹,与……与两个乳儿,娘子还等着我回去娶她,我……我与她还未成亲呢。”
赵内侍露出些许惊色,“看你文文弱弱、年纪轻轻的,竟是有了家室的人。嗯——那俸禄就要多赔给你一些了。”
珧吉错愕地抬起头。
赵内侍也不再兜圈子,直言道:“想必公主府的惨事你也略知一二,陛下已为此龙颜震怒,我等身为臣子,必要为陛下分忧才是。眼下,我便需要一个口碑上乘、经验老道的仵作去指认凶手,像你这种,正合我意。”
珧吉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怕不是殓尸坊里只有这个叫珧吉的最好欺负,才要被拉出来当成替死鬼。
“敢问内侍……”珧吉心想既然要死,怎么也得死个明白,斗胆问道:“既是要我指认,就说明凶手已经抓到了,便这么快就能够破案了?”
赵内侍的脸色立刻掉下来,“不该问的事不要问。”
珧吉吃了瘪,又听赵内侍威胁道:“你也想快点回去老家与那给你生了两个孩子的未婚妻成婚吧?我这就答应你,做好了这件事,就放你出宫。”
珧吉一喜,抬了抬眼。
下一句,却又击碎她的期盼。
“否则,就要了你的狗命。”
一滴冷汗顺着珧吉的下巴砸碎在地,她紧紧地抿着嘴唇,真怕一张口,就“哇”地声哭出来。
寅时三刻,燕山卫队长吴怀玉埋伏在关押主子的牢狱外头的,眼神堤防地打量着狱门,像是在等候什么人。
与他同行的副队长悄声询问她:“怀玉兄,方才途径奉天殿后门时,你可见到了那跟在内侍身后的仵作?”
吴怀玉听了蹙眉,“我生了眼珠子,自然是见到了。”
副队长紧张道:“怕不是那内侍和刑部串通好了的,这个时间差遣仵作出来,定是要坏咱们主子一笔!”
要说这上断头台也是一刀了事,从没补一刀的道理,一旦今夜坐实了主子谋害公主满门的事情,那就再难翻案了。吴怀玉心中知晓如此,才在这会儿守着狱门前,他想着那赵内侍的背后有着王权相,必定会派手上的人出面指认主子——
“若真有这一码光景出现,你即刻就要去东宫禀给太子。”吴怀玉交代副队长,“太子会为少师谋法子的,我们就不至于过于被动。”
“那怀玉兄你呢?”
吴怀玉不错眼珠地盯着狱门,沉声道:“我要等候机会去见少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