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指鹿为马
在珧吉拿走玉佩之后的光景里,牢狱里上演的重头戏可实在是染了血味儿。
“那可是堂堂驸马爷啊,如何要死的那般凄惨?再说那总共七七四十九口,除去公主和其孩儿无一幸免,事发之时,为何只有少师你在场?”
周翊策不动声色,并未作答。
前来审问的刑部侍郎高顷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负手再道:“想来东宫太子与朝中王权相关系不合,这也不是背人的事了,而王权相又是公主的亲舅,所以你们东宫就将怨怒牵扯到了公主府上。”
周翊策微微蹙了眉头,脚下垫高的石块纹丝不动,他额际有细密汗水渗出,疲乏地闭上眼睛。
高顷厉声道:“定是你难掩心中积攒的恨意,便路上支走了燕山卫去救火,再借着当时火势遮掩,你便起了对公主全府的杀意!正好雪耻平湖公主当年悔婚于你之事!”
周翊策轻轻叹息一声,脑袋昏沉地回了一句:“无稽之谈。”
高顷更为火大,怒目而视道:“都死到临头了,你还这般傲慢、冥顽不灵!火是你放的,人是你杀的,做了就要有胆认!”说完这话,他发现周翊策因私刑而面露苦色,便软下态度,乘胜追击般地放缓了调子,劝道:“名声赫赫的周少师,只要你说出原委与经过,我刑部也就能了结了这案子,你又何必忍受这皮肉之苦呢?”
周翊策闻言,睁开了眼,恍惚间回想起大火之前的景象。
那会儿正是酉时,天色已暗,风里夹杂着厚重的泥土气息,转头望去,是宫女太监们正在翻土栽花。他又抬头去看暮色,天际尽头乌云厚重,怕是要来雨势。
“少师。”吴怀玉率领十一、二名燕山卫跟在他后头,低声耳语道:“那件事已经妥当,再没后顾之忧了。”
他点点头,“待见了陛下,这案子也算是彻底了结了。”
吴怀玉到底还是又说了句:“只是……”
他略一侧眼,吴怀玉这次悄悄贴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他嗯了声,抬手把披风上的鎏金扣子紧了紧,淡淡一句:“已经过去的事情就不必再提了,今晚之后,那些都要烂在你肚子里头,全当什么也记不得。”
吴怀玉顺从地颔首,作为周翊策的得力心腹,他很清楚这位少师的行事风格,除去狠辣冷酷,便是过往不看。否则也不可能年纪轻轻地掌管着东宫大小事宜。名义上是个辅臣,可实际上,连太子都要看他脸色。由于太子性子懦弱,不免要靠少师打点内外,仇家自然结了不少,尤其,是四皇子。
且说到曹操就见曹操,刚一过奉天门,就见四皇子一行挑着灯笼走去正殿,火光映照着那张略显刻薄的侧脸,在这苍凉夜色中竟显露出一丝阴郁森然。
吴怀玉道:“他也是要去见陛下了。”
这声音不大,却引得四皇子侧过头来瞥向这边一眼,周翊策躬身行李,四皇子漠然地回过视线,继续向前走了。
周翊策目送四皇子转过亭远,直到他和他的奴才们不见身影,周翊策扭头看吴怀玉:“你嗅到什么味道没有?”
吴怀玉吸了吸鼻子,“好像有股焦味儿。”
这话音刚一落下,四周就闪现巨大的亮紫色光芒,周翊策猛地看向天际,雷电交加,火光劈落,几乎是在刹那间便有宫女发出惊叫,“来人啊!殿内走水啦!”
隐隐有火光呈现在前殿上头,周翊策察觉到那正是奉天殿的位置,立即奔着火光的方向疾步走去。可火势无情,前路已被浓重的烟雾模糊,方向已难辨别,只能依稀从呼喊声感知到殿里的人都已蜂拥而出,如蝗虫掠食一般四散奔跑。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起火?
“莫非是方才的闪电……”周翊策喃声低念,却听到几米之遥的地方传来塌陷声响,是一座小谢被燃烧的火焰焚倒了,惊呼声不绝于耳,也不知是否有人因此而受了伤,又不知是谁惊慌失措地大喊道:“有刺客!救公主!”
声音源头的确是从奉天殿后的公主府附近传来的,周翊策命几名燕山卫留在殿旁,同小厮们一同救火,他则是带着吴怀玉几人前去公主府。
浓烟重重,火势拦路,公主府外已大火滔天,连同奉天殿旁的石柱都已烧得焦黑,横七竖八地躺在玉石路上,砸碎了路面,淌出一地火舌。
吴怀玉护在周翊策身前,阻拦道:“少师,回吧!火势不妙,犯不上涉险!”
周翊策抬眼去望连成火海的三大殿——奉天殿、华盖殿以及谨身殿,琉璃瓦片被燃烧得发出噼里啪啦的怒吼,长风呼啸而过,火势接连再高,又引来数道惊雷电闪,紫光劈天,殿倒垣塌。
他收回了视线,看着近在咫尺的公主府,尚且还未被大火牵连,但火已蔓延此处,再不能纵容其无情。而后,他又瞥见倒下的石柱后方有缝隙,刚好等人身,也来不及多虑,他命吴怀玉道:“你带着剩下的人把公主府前的火灭掉,我去府内寻公主。”
吴怀玉从来不会反驳周翊策的命令,更不会猜疑他的心思,点头应下后,就立即带着同来的五人提水救火。
周翊策便只身一人顺着那缝隙进了公主府内,且他前去的这段距离也不过数尺,即便刺客尚在,他也有足够的信心在吴怀玉等人灭火之后前来搭救。
然而,就在推开公主府大门的那一刻,伴随着“吱呀——”的厚重响声,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浓郁得令他汗毛直竖。
空荡荡的府内萦绕着缥缈、诡异的啜泣声,平湖公主抱着三岁的孩儿跪坐在大堂门前,双眼空洞,两泪流落,绣着牡丹金纹的锦裙被鲜血染成了赤红。
周翊策背脊发凉,脚踏向前,踩进血水,溅在鞋面。
可仅这一步,就又停在原地,他不敢再向前去,只因偌大的公主府内,遍地躺着七窍流血的死尸,破败、浑浊的尸体头脚相连,不瞑目地睁着灰白的眼球。
而裴翠砌成的池塘台边,驸马双腿两开,左手握剑,剑刃浸血,裸露出的手腕上爬满了紫色的花纹,像是种上去的异域花草。
周翊策的眼神缓缓向上,一路看向驸马的脖颈,猛然间收紧了瞳孔。
驸马的头,早已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