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善恶一念

听闻这些，公子齐已是一背脊的冷汗。千错万错，他不该误入这怪地；千错万错，他不该连累了书童。

眼下可该如何是好？难不成真要客死他乡、暴尸街头？

老汉见他面色惨白，自是明白他惊怕此地。而细细打量他一番后，老汉悄声告诉他：“老夫见你衣冠华贵，姿容夺目，定是出身不凡，才高八斗。可否告知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公子齐长长叹息，忧心忡忡地自报家门道：“在下姓齐，单字一个摮，北方人氏，家父在朝中有个一官半职，家母娘家是个富商，我自幼衣食无忧，上头姐姐宠溺于我，便是不愿过早成亲而跑到此处云游，一心盼着寻到个知心佳人，谁曾想，竟会遇此妖异。”

老汉眼中有赞许之意，心想果真是个才貌双全的公子。便交心地同公子齐道：“实不相瞒，老夫有一爱女，如今正被囚禁在城中主上的宫殿里。公子若能潜进宫殿，博得城主青睐，再换老夫爱女自由，老夫现在就答应你，必将爱女许配给你，做妻做妾，都由你定夺。”

公子齐连连摆手：“我虽是富户出身，可也断然不会延续父辈三妻四妾的恶习，我早前就曾立下誓言，一旦娶妻，便再不纳妾，一生一世只一双人相好。若不幸成了鳏夫，我也再不续弦。而今亦不知老汉你女儿是美是丑，是胖是瘦，我又怎可与你承诺娶她？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你这后生，反倒成了老夫求你娶女儿不成？今朝我若是能把你弄出这地牢，自当是有恩于你，世间哪有不偿还恩情之理？”

公子齐仍旧誓死不从，他坚决不与不爱之人喜结连理，更别说是素未谋面之人了。

老汉气急败坏，当下在牢中放声大喊起来，他吵着来者身上有宝贝，不肯拿出来与人同享，实在罪该万死！

公子齐吓得不知所措，正欲同老汉理论，谁知牢门被踢开，红脸面具们赫然出现。他们手持长杖，威严可惧，一身金甲寒冷如冰，只管迈着大步朝这边的牢房走来。

公子齐颤抖不已，瘫坐在地上满眼惊乱。红脸面具打开牢门，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整个人拖出了牢房。那老汉还在喊道：“他身上的宝贝是偷了城主的，老夫在城主身边服侍多年，一眼就瞧出来了！”

公子齐全然不知老汉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他怕的只有像书童一样被红脸面具割去舌头，便不住的求饶。红脸面具从腰间抽出匕首，公子齐一见那刀刃，这一吓，竟是昏死了过去。

待到再次醒来，他发现自己的舌头还在，而捆在手上的绳索却被斩断了。又忽闻身旁一阵氤氲芳香，立即转头去看，见是一妙龄女子坐在他身边，手里端着一壶温茶，正在倒给他。她靠得很近，呼吸扫过他脸颊，不由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只见她眉眼温婉，仙容美绝，又听她柔声道着：“公子可算醒了，你既是同我一样的异人，可不敢这般酣睡，若是城主回来见到，即便你身上再有着怎样稀罕的宝贝，他也要先命人鞭打你一顿才算解气。”

公子齐不明所以，忙问此处是哪里。姑娘说这是城主的宫殿，而她是伺候城主的异人。名叫冬蝉。由于异人皆是丑陋之貌，城主以取笑她为由才把她留在身边。她的双脚上拴着沉重的锁链，腰上也系着一条长锁，长度仅限于在这宫殿中行走，一旦试图逃出宫殿，长锁中藏着的刀刃会受到压力触动而将她拦腰截成两断。

公子齐怜惜她，但她一日只能来三次，都是为他端来饭菜的时候。想来他被囚禁在一个四面皆是黑墙的屋子里，冬蝉说，等城主从外面回来了，拿到他身上宝贝的时候，说不定可以免他一死。

他叹息不已，又不知如何能逃，还挂念着生死未卜的书童，他心中备受煎熬。

而这苦闷之中，唯有冬蝉前来见他时，才是唯一的慰籍。而一日冬蝉整天都未曾出现，公子齐思念难耐，度日如年，直到隔日一早，冬蝉端着清粥出现，他才潸然泪下，想去触碰冬蝉的手，又觉男女授受不亲，神思恍惚中似与冬蝉说尽了情话，冬蝉却忧虑道：

“公子怕是在此寂寞空虚，才会痴心于我。待到日后有了机会逃出这城，你便不会记得我了，更不会记得今日的缠绵示爱，你叫我如何能委身于你呢？若是再有了孽根，我怕只有死路一条。”

公子齐觉得她言之有理，便发下毒誓，此生非她不娶，否则定死无全尸。

冬蝉这才信了他，二人正值韶华，又是郎情妾意，且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自然难免氤氲迷情，公子齐只觉她全身都是香气袭人，仿佛要一直浸润到他的骨头缝隙里，酥酥麻麻地连同四肢都一并瘫软了。

公子齐问她身上为何这样香，冬蝉说她生下来就是这样的。

就这般厮守着度过了一段时日，听闻城主回来了。公子齐正困惑着自己身上有何宝贝时，冬蝉却心乱如麻地要他躲藏起来。

公子齐不明其意，又不肯躲藏，冬蝉只好道出实情，她说凡是从外头抓来的异人都会在此被圈养一阵，而她便是逗留于此的安抚异人的魂灵。她早就已经死了，唯剩魂灵尚在此处，她的尸身，怕是也和那些被吃剩的异人们堆在一处。

“这么多年来，我已经见过太多太多的异人了，他们无意闯进此地，却又无法回去人间，在此处被当作猪狗一般肆意打骂，还要面临着随时都会被城主吃掉的恐惧。”冬蝉悲伤地说着：“是啊，城主会挖出异人的心来吃掉，异人们越是恐惧，心脏就跳得越快，城主最喜欢吃惊恐之下的心。而我不愿看见他们和我一样死的凄惨，便在这里为他们编制出一个又一个的死前美梦，哪怕他们最终还是会死去，可我也想安抚他们死前的灵魂，关怀他们的临终。”

公子齐听闻这一番话，已然是面色惨白，他回想起老汉曾说他身上有宝贝，必定是他的心脏了。而老汉的女儿，便是冬蝉。可老汉并不知她早已死去，更不知她在死后都要被困在此处。

身为异人，竟生无可去，死无墓穴。

“我不曾早些把实情告诉你，是不愿你得知之后感到惊恐痛苦。”冬蝉低低喟叹道：“没有异人能够从这里逃走的，终是一死的话，不如在美梦中死去。然而如今，城主突然归来，你虽逃不掉，但可先躲藏起来，一旦你夜晚睡着，你我在梦中相会，有我陪着你，他就算把你的心挖出来吃了你也不会察觉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