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真假是非
公子齐的神色越发难看,他恍惚间意识到了一个最为可怕的真相,便颤抖着询问她道:“难不成……此时此刻的一切,也都是虚假的?是你为我造出来的梦境?”
冬蝉的嘴唇颤了颤,为难地垂下了眼睫。公子齐心下一惊,伸出手去抓住她的肩膀,高声质问道:“那我现在究竟是在何处?如果这是梦,那真实的我在哪里?又是怎样的面貌?”
冬蝉悲痛地凝视着他的眼睛,恳求他一般道:“公子又何必去看真相背后的真相呢?你还有准备好,如果目睹了那一切,你又该如何承受?难不成书童的死统统都是白费?你偏生要一意孤行地去选择看清真相不成?”
书童……死了?他竟全然不知,难不成……
“这并非是我第一次与你这样交谈?”公子齐又惊又怕,颓唐地松开了她,神不守舍地喃喃自语着:“那这究竟是第几次了呢……真实的我,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我与你之间的生死誓言,竟也都是你对我的临终关怀了?那如今,我这副身子……”
见他这样痛苦,冬蝉于心不忍道:“公子,你真要去看真相么?”
公子齐不语。
“哪怕要舍弃这美梦,也要去选那最为残酷的真相?”
公子齐沉默。
“哪怕你将会忘记我,也宁愿把真相看得更为重要么?”
公子齐神色动摇,最终,仍旧是坚定了点了点头。
冬蝉便露出了失望而又无奈地眼神,她不再问他,而是顺从他意的抬手一挥,眼前梦境顷刻间烟消云散,呈现在公子齐面前的是真实的炼狱之景。
黑暗潮湿的狭窄空间里,无数个赤条条的躯体堆积成山,看守的红脸面具们手持金矛利器,坐在最中间的是面貌丑陋的城主,他身穿金甲,手持长杖,五官可惧,头大如鼓,正咬着一颗还在颤动的心脏咀嚼,又嫌这心跳的不够厉害,便撇去给了垂涎在他脚边的狗。
他命红脸面具去那人肉堆里再挑个人来挖心,公子齐看到了骨瘦如柴的书童,他被拽出来拖在地面,血迹满地,早已奄奄一息。一把利刃挖开他胸膛,惨叫刺耳,血肉模糊,那跳动的心脏放在盘子里端给了城主,被他一口咬下,血汁四溅。
公子齐瘫坐在地,目光仓皇地闪烁,竟一眼瞥见了压在人肉堆最下头的自己。他赤身裸体,双目紧闭,手里掐着一只折了身子的冬花,嫩黄的花蕊散落在血水之中,那是他途径南城门口是摘下的。
而这可怖至极的景象被他看见,终是令他承受不起般地发出了惊惧的叫喊,很快便昏死了过去。
可待到他再次醒来,竟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充满了氤氲香气的房间里。富丽堂皇的布置令他感到似曾相识,脚链的声音惊动了他,他赶忙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姿曼妙的美丽女子端着食物朝他走来,莞尔微笑道:“公子可算醒了,我叫做冬蝉,是来服侍公子的。”
公子齐魂不守舍地望着她,一时之间什么也想不起来,头疼欲裂地询问道:“冬蝉,真的是你吗?这次我们是不是能一直厮守在一起了?”
冬蝉的笑意带着一丝转瞬即逝的悲伤,她说:“只要公子愿意,冬蝉和公子都将永远沉浸在美梦之中。”
公子齐恍然地凝视着她,却总觉得自己的胸口隐隐作痛。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被撕扯,可尽管如此,他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这故事便就此道尽,周翊策盯着自己面前的篝火,语气幽幽道:“美与丑被颠倒之后,人不再是人,非人却可主宰乾坤,那丑陋的城主代表了红尘险恶,异人则象征着凡人心中不安的情愫,冬蝉虽为花,却在被公子齐折断身子后还选择帮他编织美梦,一次又一次的造梦,只为造出一个让他满意的梦境。”
“究竟是人不如草木,还是草木亦有情呢?那老汉影射的怕是公子齐内心里的潜意识,他也许已经知道进了城主的殿内便是凶多吉少,因为无数次的梦在他的心中残存下了一丝真实的触感。可即便如此,身在妖异之处的异人公子却觉得冬蝉在骗他,他宁愿选择更为丑陋的真相,也要撕开她用心良苦的美梦。结果到头来,自是一塌糊涂,实乃贪婪造孽。”
珧吉听罢,久久沉默之后,她不由反问周翊策道:“既是梦,再如何美,便总要醒来,一旦醒了,又该何去何从?”
周翊策抬起头,目光落在她面容上,直言不讳道:“这便是你的‘恶’。一旦你犹豫徘徊,伤人伤己,皆为‘恶’。”
珧吉的身形似有一震,周翊策则继续道:“假设你无法主宰你自己,更保护不了你想要保护的人,倘若你认为逃避是‘善’,那这么认定的你则是在无知无觉之中选择了‘恶’。正如颠倒美丑之说,善恶亦会被颠倒,如若不早些意识到这一点,将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局面。”
无论是一味逃避,亦或者是不停自责,皆是怯懦的表现。
思及此,珧吉若有所思地看向了手中的记录簿,她仿佛渐渐明白了想要找出真相,必须要有孤注一掷与义无反顾的觉悟。在这欲念横流的皇宫之中,不仅仅要避免被人吃掉,也要不惧……被人吃掉。
意识到这一点的珧吉怅然地转过头,她望着窗外的一小块天幕,夜色沉如冰冷湖水,形成像悲泣的泪珠,颗颗破碎,却执着沉默。
如此,珧吉也极为感激地看向周翊策,道:“今日,多亏了少师指点我迷津,实在是万分感谢。”
周翊策倒也不以为然,轻飘飘地回了句:“何必这般生疏呢,帮你,不也是帮我自己么?”
他语气虽是平淡无波,但这话却是极为厚重的。并且是以一种看似温和,实则强硬的方式来催促她——不能再浪费时间,三日而已,很快就会过去了。
而他的性命,还握在她的手上,她理应要拥有义无反顾的觉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