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手术
黎若星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
他哆嗦着半蹲下来，手掌贴在于洄的胫骨处，轻轻地摸了又摸。
黎若星的手很软，掌心却热得发烫，于洄感觉自己就像被什么小动物拱了似的，忍不住舔舔唇，连剧烈的痛感都变得可以忍受了。
“是不是很疼啊，你别动，我……对，我得叫救护车，让你躺着去医院，万一移动了你的骨头错位更严重就不好办了。”
黎若星低着头，从裤袋里摸出手机，锁屏划了两三次都没划对。
于洄俯视着他，能看清他的手机。
四五年前的老款，按正常使用寿命估算，早就应该卡到不好用了。
屏幕的左上角还有一道长长的裂痕，一直也没有维修的痕迹。
裂痕之下，是黎若星的屏保照片。
那是他们二中的年级毕业大合照，人脸模模糊糊的一片过去，其实分不清谁是谁。
但黎若星认出来了。
因为拍毕业照前，叛逆的二狗染了一头黄毛，于洄就站在二狗旁边，被黄毛勾肩搭背的揽着，显眼得很。
而黎若星的屏保中央，就是他们两个。
——他可真喜欢我啊。
于洄咂摸了一下这种被人放在心尖的滋味，还真是前所未有的好。
可接踵而来的感受便是愧疚。
他答应黎若星时可是半开玩笑的，从没考虑他们之间能走多长久。
于洄默默擦汗。
也是，像他这样辜负真心的人，断腿只是上天小小的惩罚吧。
-
黎若星磕磕绊绊打给急救中心，语言功能像是退化了似的，连所在地址都说不清。
关心则乱，他太着急了。
尤其是这场无妄之灾百分之百是他的责任，黎若星真恨不得摔伤的是自己。
有只手掌忽然覆盖在他手背。
于洄拿过他的手机，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接替回答起急救人员的问题。
他听上去比自己冷静强大多了。
黎若星听话坐下，这才感觉自己的心跳急得厉害，额头也冒出一层冷汗。
于洄挂掉电话还给他，安慰道：
“没事儿，你看我这精神还挺好的，问题不大，也没有太疼，还没我当年打球的时候摔得厉害呢。”
黎若星低下头去，手指按在下铺的木板上。
粗糙的倒刺扎进指尖，细细密密的疼。
他嗫喏着，正要说什么，张嘴的瞬间却被于洄喂了一颗糖。
软软的，果味随着牙齿爆裂开来，极其鲜明的草莓味道。
他有点儿错愕地抬头，看着于洄不知道从哪摸出一袋小熊软糖撕开，自己也叼了一颗黄色的。
“你可别说对不起，我这人对道歉过敏，尤其是亲近之人的，都说了不怪你嘛，没准我就是被你击飞才顺利变回来的呢——啊，好酸。”
于洄吧嗒吧嗒嚼起来，强烈的柠檬酸味让他的五官皱在一起。
黎若星噗嗤一声笑了。
于洄一伸脖子把糖囫囵咽了，颇感欣慰。
“嗯，这多好，笑一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
救护车来得很快。
S大尚未正式开学，早晨六点其他到校的学子还都身处梦乡，救护人员十分迅速到达宿舍，将于洄扛上了救护车。
黎若星当然陪同着一起去，一路畅通，没过二十分钟就到达了不远处的市七医院。
经过一番检查后，主治医师对着光打量于洄的X光片，啧了两声。
黎若星立刻紧张起来：“医生，我舍友他伤得很严重吗？”
“这是怎么伤的？摔的？”
“呃，从上铺摔下来了。”于洄含糊地回答，“高度大概接近两米吧。”
医生又啧了两声，拍拍于洄的肩膀：“小伙子身板挺硬实啊，两米摔下来，腿骨只是边缘有一点点裂，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于洄和黎若星同时松了口气。
“不过呢，还是得及时做个手术，打上石膏，好好恢复一下。老话讲的伤筋动骨一百天，就算年轻力壮也不能马虎啊。”
一听到要手术，黎若星好不容易打起的精神又蔫了。
于洄倒没觉得有什么，乐天地跟他说：
“没事没事，二进宫了，问题不大，你踏踏实实等我，时间要是来得及，咱们还能赶上开学典礼呢。”
-
手术中的灯牌亮起，黎若星呆呆坐在等候区，一幅魂不守舍的模样。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
一会儿是中学时期为数不多和于洄有关的回忆，一会儿是喷泉池旁的表白成功的狂喜，一会儿又是章鱼触手搭在手指的奇妙触感……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溜走，灯牌熄灭了，于洄躺着被推出来。
他麻醉还没结束，脑袋晕晕乎乎的，倒是还记得喊人。
“黎若星，黎同学，舍友……”
“啊，我在这儿呢，来了。”
黎若星赶紧跟上去，一路陪着他回到普通病房，局促地询问护士。
“护士姐姐，他情况怎么样？我没什么陪护经验，我现在能做点什么，能麻烦您告诉我吗？”
护士扭头看见一张苍白着的漂亮小脸，语气十分和善。
“别着急，他这个手术很小的，就是麻醉劲儿还没完全过，你呢，先去缴费拿药，再去护理部帮他租个拐之类的，方便他移动。”
黎若星一一记下。
-
医护人员安顿好于洄之后便离开了，黎若星守在床边，心头的愧疚感又浮了上来。
于洄鼻翼动了动，像跟他心有灵犀似的，清醒了不少，张嘴说话。
“现在几点了？”
“八点多。”黎若星说。
“唉，那看来是赶不上开学典礼了。”
“没事的，S大还有不少二中的老同学，今天要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可以找他们问问。”
于洄勾勾嘴角：“是吗？找谁？陆小姗吗？”
黎若星瞥他一眼：“别打趣我了，好吧，我在高中的时候人缘挺差的，根本没有说的上话的朋友。”
于洄抬手在自己胸脯拍了拍：“不要紧，包在男朋友身上了，我可是二中的人气王。”
-
黎若星自然是知道的。
哪怕不去特意关注于洄，只要身在二中，方方面面的消息都能了解到于洄的传奇。
人气王，个性开朗又谦逊，无敌热爱帮助同学。
简直是个男菩萨。
可偏偏就是这么个菩萨，砸在自己手里，沦落到大一刚开学就进了手术病房，简直流年不利。
-
于洄偏过头，瞧见那双漂亮的眼泫然若泣，立刻又感到一阵头大。
“哎，哎，哎，别哭啊，真没事儿。”
“黎同学，你不知道，其实呢我在菜市场已经杀了十几年的鱼，对世间任何事都麻木了。区区腿伤而已，不过只是一种人生体验。”
于洄开起玩笑活跃气氛，不料黎若星只是抿起唇看他，瞧上去更加心事重重了。
-
怎么会不知道呢。黎若星想。
不记得那个寒风刺骨的清晨和那碗鱼汤的人，只有于洄而已。
但黎若星绝不怪罪他什么，也不想刻意提起这件事。
就像太阳并不会知道自己曾经温暖过多少濒临冻死的雏鸟，它不会在意的，因为太阳不奢求任何回报。
-
于洄就是他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