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见风使舵的网友们
“怎么？睡得沉也犯法吗？”李达厚嘴硬，说话时目光刻意躲避谢岩手中的玻璃罐，很嫌恶似的。
“怪了，凶手怎么知道你在那个时间一定睡着了。你可是有胃病啊，晚上胃痛失眠应该很常见，更何况你这两天胃病尤其严重。要是他进来的时候你没睡着，或者睡得很浅被惊醒怎么办？”
安禹喆毫不客气地戳穿李达厚的谎言。
李达厚哽了片刻，最后干脆懒得再找借口，“反正我不是什么凶手，至于这东西是怎么到我家的，这是你们警察该调查的。
“一定是有人故意嫁祸我，说不定就是真正的纵火犯，是他杀了郭筱婉，他担心郭筱婉会扛不住网上的压力把他供出去，所以先下手为强，然后把这东西放到我家，栽赃嫁祸。”
谢岩冷冷地说：“李达厚，我可是在你家橱柜最里面找到的这东西，如果不打开橱柜门，移开橱柜里的碗筷，根本没法把这东西放进去。这么一折腾动静肯定小不了。你那套睡着之后有人进来的说法还是省省吧。
“排除这个可能，要么是你自己把它放进去，要么就是有人来过你家。可你刚刚又自己说没人来过，又排除了这种可能。所以除了你自己把它放进去，没别的可能！”
李达厚气得直跳脚，暴躁地大叫：“你们怎么就是不信我？我没杀人，我没见过这东西，也没人来过我家！”
安禹喆又一次从李达厚的脸上看到了真诚的愤怒，没有心虚的成分，他的直觉更加倾向于李达厚的无辜。
而且刚刚谢岩那套排除法也很明显有问题，他并没有列举所有的可能性。
安禹喆自然不打算在李达厚面前指出自己人的错误，打算等到回局里再说。
安禹喆吩咐手下人继续在李达厚的家中搜索凶器。
最后凶器没有找到，只能把李达厚的工作服和电动车作为证据跟那一截泡在溶液中的舌头一起带回去。
当然，李达厚本人也得回去协助调查。
第二天一大早，安禹喆就赶到法医中心询问赵法医那一截断舌的事情。
“老赵，能够确定这就是郭筱婉的舌头吗？”
安禹喆认为谢岩的排除法有问题，因为他列举的三种可能性完全是建立在断舌属于郭筱婉的前提下。
赵法医在电脑上为安禹喆展示了郭筱婉舌根的照片和李达厚家发现的断舌照片，尤其是横截面特写。
“你看，初步看来切口是吻合的，都是由特别锋利的工具毫不犹豫地一刀割下，创口整齐，而且是在死后割下的。但仅凭这些自然不能够作为同一性的认证，还需要做DNA的检测比对，但是……”
“有困难？”
“这溶液是浓度非常高的福尔马林，所以对浸泡在其中的生物体DNA的扩增提取有一定的难度。”
“没办法确认这就是郭筱婉的舌头吗？”安禹喆有些泄气。
虽然谢岩他们都认定了李达厚是嫌犯，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嫌犯，他的家里又有一截断舌，想都不用想肯定就是死者被割掉的舌头。可是安禹喆却直觉李达厚没有说谎，的确是有人想要嫁祸于他。
按照李达厚最初问心无愧的说法，在郭筱婉死后并没有什么人进入过李达厚的家中，他的家算是另一个密室。
安禹喆在假定李达厚无辜的前提下推测，这一截断舌是在李达厚请假回家之前便已经被凶手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在了李达厚的家里，而那个时候郭筱婉还没有死。
也就是说，舌头并非郭筱婉的。这不过是真凶打了个时间差的栽赃计划。
现在得知舌头被浸泡在高浓度福尔马林中导致检验DNA有难度，安禹喆便更加觉得自己这个推理可能性极大。
“经过我初步检查，舌头并没有在这溶液里浸泡太久，我刚刚也只是说相比较其他没有被福尔马林或其他化学制剂浸泡的生物体检材，这舌头检测起来有一定难度，但并非不能。多给我一点时间，最晚后天，一定能出结果。”
安禹喆总算松了口气，“辛苦了老赵，我等你消息。”
从法医中心出来，安禹喆被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刘局叫去了办公室。
果然跟安禹喆预想的一样，刘局在看过了安禹喆连夜赶工的龚学琛自杀案报告后决定暂时不公开案件真相，只对外公开调查结果——自杀，称郭筱婉因为视力不佳，误把影子看成了“凶手”。
其实这种说法也符合安禹喆调查得来的事实，事实上所谓凶手就是影子。只不过这个说法免去了龚学琛设局陷害郭筱婉的部分。
安禹喆也理解刘局出于大局考虑如此决定。
龚学琛和郭筱婉的案件已经在网上引爆了“核弹”，他们现在要做的不是继续煽风点火，而是要尽量稳控舆论，缩小不良反应，以免一些躲在暗处伺机而动、别有用心的人趁此机会掀动舆论，使得群情激愤到不可控的地步，以达成他们更加险恶，危及社会安定的丑恶目的。
刘局又一次给安禹喆做了那个跳水的比喻，总之一句话，入水要完美，要压住水花。哪怕空中动作再完美，入水的时候水花大，也得不了高分。
说到底，警察的职责不单单是查明真相，也要维护社会稳定。
安禹喆被刘局批评了几句，被要求在今后的工作中一定要注意保密，不可以再走漏风声，掀起更大的波浪。
安禹喆得令，心里却没有十足的把握。
他可以尽全力去做，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理解警方的苦心和压力，这是一个博眼球的时代，是一个遍地自媒体的社会，夺人关注的信息就是经济利益，人们逐利的态势和劲头又岂是说压就能压住的？
市局的食堂里，安禹喆一边吃早餐一边刷朋友圈，这才发现仅仅一天的时间，叶咏梅已经成了金海市的风云人物，她以受害者母亲的身份站出来，指责那些曾经在网上谩骂郭筱婉的网民，称郭筱婉用自己的生命证明了无辜清白。
叶咏梅站在镜头前，双眼红肿，被一个记者模样的女人搀扶着，话筒摆在她面前。
“我女儿没有说谎，她从小到大都是懂事的好孩子，7年前她没有说谎，7年后她更没有！龚学琛一定是被什么人杀死的，说不定就是当年受害者的亲属！
“遗书根本就是伪造的，想要让世人认为他是自杀。可我女儿看到了凶手，所以凶手来才会杀她灭口！我女儿用她的生命证明了她没有说谎！
“如果她是个明哲保身的人，那么在看过龚学琛遗书后大可不必说自己目击到了凶手，可她没有。她就是个诚实的好孩子，一心只想着帮警方破案，哪怕顶着遗书的压力，顶着所有人对她的质疑也要说实话。
“可正是因为如此，她也为自己招致灾难。那些曾经谩骂诅咒我女儿的恶魔们，你们不觉得你们同样是凶手，你们敲击键盘的双手也粘着我女儿的血吗？”
不仅如此，刚刚认尸后不久的叶咏梅还违反了她与警方的保密协议，对着媒体把郭筱婉的死状极尽能事地描述了一番，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她的女儿，这个无辜的花季少女死得有多惨。
她告诉媒体，在她的极力要求下，她终于看到了女儿的尸体，女儿被残忍割喉，指甲被拔掉，舌头也被割掉，简直惨绝人寰！
叶咏梅不但诅咒恶毒的凶手，还谴责警方，谴责大众，她认为是这个社会把自己的女儿推向了深渊。
说到最后，这位悲伤过度的母亲晕倒在了女记者的怀中。
知名的不知名的各种自媒体，大家又突然扭转了战线，又一次高度统一，站在了这位可怜的母亲身后。
他们同情这位可怜的母亲，谴责杀害郭筱婉的残忍凶手之余，把更大的力气都用在了谴责当初不明所以便对郭筱婉恶言相向的网民。
这些人跟叶咏梅一起，诅咒凶手，批评警方无能，谩骂当初网络暴力郭筱婉的、他们的同类。
但安禹喆总是觉得，这群慷慨激愤的声讨者中，有一部分正是当初网络暴力郭筱婉的家伙。只不过他们见风使舵，及时转变立场。
都说股市千变万化，安禹喆觉得人心和舆论导向更加变幻莫测。
这些人说的话似乎挺有道理，跟不久前大家集中向郭筱婉开炮时安禹喆想的一样，可是这些话被放大、扩散在网上，甚至如病毒传染般遍地都是，鼓动人心，安禹喆又更加心慌，他觉得这些人仍旧在犯着同样的错误，但他们却以为已经悔改。
早餐还没吃完，安禹喆的手机震动，来电还是刘局。可想而知，刘局也是在刚刚看到了网上叶咏梅制造的大阵仗。
这次再去刘局办公室，这位领导可不会像刚刚那么客气了。安禹喆做好了挨批评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