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以德报怨的正确打开方式

她当时没有在意的细节如今重新浮现，她记得她抬头看龚学琛的时候，对方的眼神羞涩，马上躲闪；伸过来的那只手还有些微微发抖。

“我也不知道你爱吃牛肉还是鸡肉，就拿了牛肉的，如果不和你的口味，抱歉。”

这句话一遍遍在脑中重复，重复重复着，就变成了——

“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希望苗月影死，以泄你心头之愤，就自作主张把她囚禁起来，如果这不是你想要看到的，抱歉。”

奚岚再也忍不住，放声哭出来，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只是胸口闷得难受，满脑子都是龚学琛那张黝黑的脸。

“奚岚，”江焕然摸索着，碰触到了奚岚的手臂，柔声问，“你怎么了？”

奚岚被江焕然的温柔触动，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焕然，我，我好像知道密码。龚学琛是为了我才选定了苗月影，他是在为我报仇。苗月影是死是活，他要我来决定。”

江焕然双手握住奚岚的双肩，几次开合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奚岚回过味来，自己跟江焕然已经站在了对立的两个阵营。

江焕然是伍友信的朋友，又觉得愧对伍友信，认为伍友信现在犯下的罪行源于他当年的过失，他一定不希望伍友信伏法。

伍友信如果被判处死刑，江焕然便会更加自责。而让伍友信逍遥法外的前提就是苗月影这个唯一能够指证他的证人——死。

奚岚扪心自问，恨归恨，但她并不想见死不救，如果真的无动于衷放任苗月影去死，奚岚的余生也会陷入自责愧疚之中。

她宁愿苗月影欠她，也不想亏欠苗月影，更不想无法面对不明是非、见死不救的自己。

可她如果救了苗月影，就如安禹喆所说的，苗月影就会指证伍友信是凶手，伍友信身上背负了四条人命，还有苗月影的杀人未遂，他肯定是难逃一死。

“焕然，如果我……”

话说到一半，她又问不下去。

真的要为了去救一个伤害过自己的苗月影，而失去自己一直深爱的江焕然的友情吗？ 

如果她什么都不做，江焕然会感谢她，没人会知道她见死不救，没人会指责她，除了她自己的良心。

所以只要说服自己就可以，只要告诉自己的良心，苗月影曾经那样伤害过你，对你做了不可饶恕的事，她是你少年时期的恶梦，青年时期的恶梦，未来还会盘踞你脑子里的、一生的恶梦。

真的是不可饶恕吗？当初的伤害真的永远无法弥合吗？只要奚岚努力自我修复疗愈，她也可以开启崭新的人生不是吗？她已经开启了不是吗？

而苗月影，如果奚岚真的因为自己的漠视和无动于衷，苗月影就再也没有重来、改过、弥补的机会了不是吗？

“焕然，”奚岚收起泪水，收起对江焕然的患得患失，坚定地说，“抱歉，我必须去做我能做的、该做的事情。”

江焕然凄楚地微笑，徐徐开口，“我知道你会的。”

“你会怪我吗？” 

江焕然摇头，“你做的是对的事情，无可厚非。要是你为了讨好我，违背你内心的原则，反倒是打破了你在我心中的形象。”

奚岚扶着江焕然下楼，让他独自一人在餐厅等待戴姐做早餐，然后又去叫醒了戴姐，最后独自回到自己的房间。

在电脑上打开直播死亡倒数的页面，奚岚又看到了那张陌生而狼狈的脸。

这就是苗月影，她即将要以德报怨、施以援手搭救的人。

正如不救，没人知道一样，她救了，也一样没人知道，除了江焕然和她自己。

距离24小时的期限还剩下不到两个小时，密码输入的次数是9816.

奚岚像是在执行一个庄严肃穆的仪式，用右手食指一下一下按下数字键，输入了植树那天的日期：20100504.

那是高二那年的五四青年节，奚岚记得非常清楚。

最后一个“4”刚刚输入完毕，屏幕便突然发亮，一个红色的、大大的对号符号闪现，由小变大，最后占据了整个屏幕。

这个对号符号不单单表示密码输入正确，似乎也在告诉奚岚：你做得对。

又似乎在宣判，在苗月影并不知道的、一场持续了7年的对弈之中，奚岚获胜。

奚岚赢了苗月影，也战胜了自己。

她还是无法原谅苗月影，无法对过去的种种释怀，因为有些东西不可磨灭；她更加不会像电视里强行大团圆结局那样，去跟苗月影做朋友；她只是做了自己认定对的事情，轻松舒畅而已。

被囚禁的苗月影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声音，低头看了看腿上液体炸弹的小小显示屏，显示屏的倒计时已经停止，她哭得更加厉害。

奚岚看得出，那是劫后余生庆幸的泪水。

奚岚能够想象，此时看到这场景的人们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画面。

负责黑羊杀手连环案的警队里在欢呼，安禹喆所在的保安室里在欢呼，网吧里一边打游戏一边关注事态发展的网友们在欢呼，很多地方很多人都在对着屏幕欢呼，他们在庆幸，一条鲜活的生命可以继续仅有一次的宝贵人生。

那些被苗月影欺负过的人呢？奚岚不知道他们是否也会开心，是不是会失望，有没有像自己一样觉得欣慰、内心安宁。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伍友信看到这一幕一定是万念俱灰。

翌日，奚岚叫来了专车，载上徐蕊和戴姐，自己和江焕然，一起出发。

江焕然本不想带那么多人，只想要奚岚单独陪伴，但奚岚总担心自己一个人照顾不好失明后许久没有出过门的江焕然，坚持要多带两个帮手。

四个人的第一站是金海大学。

奚岚一早调查了穆蓉的行踪，知道这个时间穆蓉一定在学校。

穆蓉看到江焕然惊愕不已，得知江焕然已经恢复记忆更是面露惧色，提出要跟江焕然单独谈谈。

奚岚本以为江焕然一定会同意跟穆蓉一起进入无人的教室，让她跟徐蕊和戴姐在走廊等候，没想到江焕然坚持要带她一起进去。

“有什么话都可以当着奚岚的面说，我和她之间没有秘密。”

江焕然对穆蓉说的这句话让奚岚热泪盈眶。

教室里，江焕然和奚岚并排坐着。

穆蓉卸下当年高高在上女王般的骄傲，站在他们对面，声泪俱下地乞求江焕然不要说出她是那个实验的设计者，她不想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更加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要我面对真相公布后的责任，面对铺天盖地的指责和口水，我宁愿去死！江焕然，我会的，我会自杀的！”

穆蓉说着说着，双膝一软，跪在了江焕然面前，“所以求求你，不要供出我，不要把我拉下水，拜托啦！看在当年你对我的情谊上，放过我吧！”

奚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穆蓉哪里还是穆蓉？这个可怜又可恨的女人是谁？

她和龚学琛曾经承受的、不该他们承受的罪名，这个本该承担部分责任的女人说她无法承担，她宁愿自杀也不要面对。

奚岚没有告诉江焕然穆蓉下跪，她相信江焕然自己听得出声音来源处的高低变化。

江焕然咬住嘴唇，没有犹豫太长时间，微微点头，说了句：“放心，我不会。”

穆蓉得到了江焕然的承诺，重新站立。

奚岚却觉得她弯腰驼背，狼狈丑陋，昔日的风光不过是照在苍白灵魂上华美的罩子，一旦被撤去，本质暴露无遗。

“但是我不知道，祁羽会不会。”江焕然又补了一句。

穆蓉顿时面如死灰。

奚岚在穆蓉的脸上得到了确认，这个昔日的冰山美人学霸的确是被祁羽收买了，她知道当年的那场火并不单纯，有人把罪恶之手伸进了江焕然一番好意的实验之中。

“是祁羽，真的是她！那个实验根本不是我想出来的，是她，是她！她以长辈的身份找上我，以谈早恋危害的名义找上我。实际上，她，她说她知道我父亲……”

穆蓉面容扭曲，姣好容颜瞬间暗淡。如果说刚刚的跪地求饶还有一些夸张的表演痕迹的话，那么现在的她才是真情流露。

“我爸有吸毒史，祁羽拿这件事威胁我。如果我不配合她，去跟你提出那个实验，她就要把这件事在学校里公开。

“我绝对不能让她这么做！否则我也会变成被大家霸凌的黑羊！奚岚，你跟龚学琛是什么待遇，我再清楚不过，我才不要变成你们那样！

“我不知道祁羽到底什么目的，我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我的举手之劳就能避免自己变成黑羊。我没有理由拒绝她啊！”

江焕然长长叹息，“穆蓉，我们现在都别无选择。真相一定会被公之于众，我们必须要承担我们该承担的责任。去指证祁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