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你们感受到我的恶意和用心良苦了吗？

上午九点，安禹喆守在电脑前准时观看江焕然的记者招待会。

台上只坐了三个人，中间是带着墨镜，一脸肃穆的江焕然，左右各是面色憔悴哀伤的潘琼和面对众多记者紧张的奚岚。

安禹喆想，两个对江焕然来说最重要的女人陪在身边，待会儿无论将会面对怎样的狂风暴雨，他都能坚挺吧。

安禹喆注意到台下第一排并非记者，而是三对夫妻。

这些在7年前失去至亲的人如今终于可以得到他们渴求了7年的真相。只可惜，李维安的父母没能等到这一天。

江焕然清了清喉咙，娓娓道来。

说到最后，江焕然已然泣不成声，他积压了7年的愧疚和悲愤终于不可抑制地喷薄而出。

安禹喆看得出他的真诚，看得到他内心的挣扎和嘶喊，他想要同情他，可是想到那四条葬送在火场的年轻生命，同情悲悯的感情便如鲠在喉，无法压制，也无法抒发。

倏地，一个身影猛地朝台上冲过去，猝不及防地冲到江焕然面前。

在大家全都毫无防备的前提下，那女人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叫声，抡起右臂，用尽全身力气，结结实实地给了江焕然一耳光。

江焕然猝不及防挨了一掌，墨镜被打得甩了出去，被摘除眼球后的眼眶赫然呈现，让还想要再冲过去继续泄愤的那位母亲愣了一下。

母亲无力地瘫倒在地上，用尽全身力气嚎啕，呼喊着女儿的名字。

她的爱人马上过来搀扶，夫妻俩拥抱痛哭，哭声像是一道道惊雷，打在所有人的心上。

江焕然谢绝母亲和奚岚的安抚，摸索着顺着哭声走了几步，毫不犹豫地跪下。

无法原谅。

安禹喆知道，无论江焕然做什么说什么，那些失去至爱的为人父母们都无法原谅他。

现实就是如此无奈，有些人有些事，尽管如何情有可原，尽管如何忏悔救赎，无法原谅就是无法原谅。

他们能做的只是在未来漫长的岁月里慢慢抚慰伤口，让刻骨铭心的恨意渐渐模糊，努力去逃避忽略。

安禹喆可以想见，江焕然的未来并不平坦，这个养尊处优的富二代的后半生因为那场大火而彻底改写，但他已经比逝去的那些人，比伍友信幸运太多。

他寻得了坦诚后的解脱，还有奚岚的不离不弃，他跟奚岚一样，是那场悲剧中的幸运儿。

看完记者招待会的直播，安禹喆又打开了电脑中的一个文件夹，那里面有他们从囚禁苗月影的地下室里找到的龚学琛的笔记本电脑。

电脑是用来做直播的，里面也存储着龚学琛真正的遗书。

大家好，我是龚学琛。

是的，我就是那个不久前留下遗书跳楼自尽的、自称清白无辜的龚学琛。

对不起，那封遗书中我说了谎，我并不清白无辜。

准确来说，7年前，我是个无辜的替罪羊，但在7年后的今天，替罪羊经历了地狱的浸染腐蚀，选择成为一个罪人，一个为自己报仇泄愤的杀手。

我就是真正的黑羊杀手。

你们一定奇怪，一个死人怎么可能杀人？事实是我很可能做到了。

如果这封真正的遗书被找到看到，那就说明我已经做到了。

具体我是怎么做到的，细节我就不多说了。总结来说就是我以伍友信最看中的东西要挟了他，让他在我死后成为我的替身，按照我的计划一步步杀人。

为什么我要选中伍友信？虽然说来话长，但我必须要说说。

这些年，我一直在回忆火灾当天的种种，终于，我想通了一切，推理出了纵火案的真相，纵火犯的动机与身份。

那晚，江焕然亲自把我带到书房，给我介绍书房里的藏书。

江焕然知道我喜欢读书，不喜欢跟其他同学一起玩闹，提议让我就留在这里看书，江焕然会把书房锁好门，不让人过来打扰。

而伍友信和段越洋通知大家下楼放焰火打雪仗，也并没有去书房通知我。

根据目击同学的说法，12名同学都看到了纵火犯是我的模样。一开始我认定了是12名同学因为厌恶我，集体说谎。

可是几年过去，12名同学依旧言之凿凿，我不得不思考他们集体说谎的原因，也许是因为他们真的没有说谎，他们真的看到一个酷似我的人在放火。

再联系江焕然把我锁在书房，临走时他问我的问题：如果同学们集体向你道歉，你会原谅我们吗？

当时我只是苦笑说：那怎么可能？

江焕然说：是否原谅是你的权利，但我们的的确确欠你一个道歉。

我由此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想：是江焕然伪装成我纵火，故意让楼下的同学目击，在同学众口一词指证我纵火后，江焕然再站出来说明一切，让同学们直面他们的主观恶意，让同学们给我道歉。

从前，我一直没有往这个方向想，是因为我认定了12名同学一起说谎恶意栽赃我。

我没想到，想要抵达真相，就先要以承认这些人没有说谎为必经之路。

至少他们不是主观恶意去无中生有，他们只是没有看清楚纵火犯的脸，只看服装发型和肤色，便认定那人是我。

我为了证实这个猜想，想要先去找江焕然。

结果得知江焕然失忆，困在别墅里整整7年。我猜想他可能是无法面对现实，于是我又去找最有可能得知内情的江焕然的好友伍友信。

伍友信虽然不承认，但是我从伍友信的反应中确认，这就是真相。

我希望伍友信能够为我洗雪，公开纵火案真相。可是伍友信只会跟我装傻。我知道，没有伍友信主动承认，哪怕我自己公开这个推理，也不会有人信我。

我还能怎么办呢？我只好开始黑羊杀手的计划，用另一种方式达成为自己洗雪的目的。

我的复仇方式很特殊，它始于我的死亡。

因为我作为一个活人根本做不了什么，我无法撼动和扭转舆论倾向。我也做不到去手刃仇人那么残忍血腥的事，只能窝窝囊囊地活在阴沟里，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可我作为一个死人，反而能为自己做很多，我可以博得大家的同情，从而让更多的人去调查当年的真相，证明自己当年的无辜；

还可以惩罚怎么都不肯出面讲述真相，为我证明清白的伍友信，让他不得不站出来承担罪责，或者沦为一个连环杀手，或终生难安或绳之以法。

这个以死亡复仇的方式我没有犹豫太久，唯一的伙伴离我而去之后，我已生无所恋，不愿再孤独地苟延残喘。

在从窗子跃下的那一刻，我应该是幸福的，我能够想象大仇得报后的痛快淋漓，那一刻我会告诉自己：

你一定会成功的，这辈子你终于能够为自己做一回主，改变自己的命运！

无论伍友信如何选择，你都会是赢家。你只是先走一步而已，那些毁掉你人生的罪人们，他们要么会沦为黑羊被网络暴力，要么会紧随其后。

我的复仇对象也很特殊，除了我恨之入骨的郭筱婉、李达厚和宋义斌，还有无数我不认识，也不认识我，与我毫不相干的看客们。

对，就是正在看这封遗书的你们，被我耍得团团转的你们。

你们感受到我报复的恶意和用心良苦了吗？如果没有，那我真的是死不瞑目。

最后，既然你们看到了这封遗书，说明我的电脑没有被苗月影身上的炸弹毁掉，说明有人输入了正确的密码成功解救了苗月影。

这个世上唯一知道正确密码的人是我的朋友，虽然她可能从未把我视作朋友。

很遗憾她没有接受我最后送给她的礼物，但这样的结果我也有所预料，正如我早有预料伍友信的选择。

不同于伍友信，我的朋友，她那么聪明，那么善良，她与我和伍友信都不同，她是天使。

该说的都说了，永别了，这个世界，我曾带着美好憧憬来到这里，如今只能遗憾地带着满腔郁结离开。

永别了，我短暂而凄惨的一生。

安禹喆决定努力去游说刘局，伍友信被判决之后，在网上公开这封真正的遗书。

他不想让龚学琛报复的恶意和用心良苦就这样被抹杀，他报复的对象不该继续懵懵懂懂、浑浑噩噩、对自己被戏弄的事实一无所知；

他们理应知道自己被龚学琛报复，被龚学琛这个黑羊杀手利用了他们的陋习和心理，把他们当做棋子耍得团团转，他们理应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理应知道真相。

再有，也是想要让舆论彻底结束胡乱猜测，给黑羊杀手连环凶案画上一个句点。

刘局赞同安禹喆的观点。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