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酒坊还是酒肆
从几人笑闹的酒坊铺子抬头望去，隔着八九个铺面的城墙上，旌旗和站岗士卒一样，都是懒懒洋洋地。只有城门楣上，那苍劲古朴的“迎恩门”三个字，依旧精神无比。
这迎恩门，也叫西郭门，位于绍兴城的西北角，对着临安行在的方向。当然，也可以说对着汴梁城甚至长安城的方向。据说，自隋朝起，朝廷大员奉旨督务，甚至皇帝巡幸越州，都会走这迎恩门。这地方跪迎领旨谢恩得多了，这名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这样的风水宝地，自然是颇受欢迎。这不，除了接官亭周边还算整齐以外，现在这迎恩门里外都拥挤地开起了众多的脚店牙行，非常热闹。
里间门帘掀起，被唤作五叔的老人端来一坛酒，依旧只是说了句“少喝点”，然后自顾自去忙了。
店越老，老客就越多。往来的商客从一开始的下完定搬上货就走，后来慢慢把这酒坊当成了谈事聚会的地方，于是铺子就慢慢摆开了桌椅。后来有些官差衙役也常来此处盘桓歇脚，于是店里顺势慢慢上些干饼、酱肉、果脯之类适合充饥也适合远途带着的吃食。毕竟不能让客爷门站着试喝，饿着歇脚，对吧！
渐渐地，酒坊人气越来越旺，遮凉篷子也就越搭越靠街。
这种行为，自然是被街道司的巡城武侯提醒了多次。大意是说酒坊的篷子搭得太影响市容市貌了，而且这经营范围也不符合规定云云。不得已，去年酒坊便去司衙备了文书，然后把里面的两间库房打通，把临街铺面一边全改成敞亮的通间，桌椅之间还摆上几道屏风，正正经经地办起了酒肆。
只是这遮凉篷子肯定还是要继续搭的，而且是理直气壮地换成了遮雨棚子！
芮哥儿就时常到这家靠近城门的酒坊，专挑篷子下坐着。他期待着某个烟雨如画的日子里，一个特殊过客的到来。
这一坐，就从嘉定九年到了嘉定十二年。特殊过客一直没来，这往来的三教九流说的故事，倒是听了满满一箩筐。
没错，就是为了让过往商旅能更好地发挥添油加醋的说书本事，我们的芮哥儿在东家面前喋喋不休地建议了小半年，最终酒坊变成了酒肆了。毕竟前世，这酒馆清吧没少去的。还是非常... ...嘿，有些，只是有些怀念的，是吧~
但是吧，这小妹... ...哦不，服务员是着实有点掉档次！当然，不是说这端来吃食的小姑娘难看。相反这是个典型的江南女子，眉清目秀，颇像那鸡腿姑娘。也不是说她衣着朴素，毕竟这胶原蛋白满满的年龄是女子最好看的时候。
而是说，这位五叔的小孙女，太过拘谨！她端着两样吃食过来，对已经起身的李凤翔，和旁边翘着二郎腿热情喊她赵小娘子的许定，都只是微微福身，低声说了句：几位哥哥慢用。就脸微红地逃掉了！
赵与芮正想打趣那因为没打成招呼而愣神尴尬的李凤翔，就听见远处传来一串颇为熟悉的笑声：
“哈哈哈~陈五哥！”
话音未落，其人已大踏步走近酒坊，朝收拾碗碟的五叔拱了拱手，然后居然转向此间年龄最小的芮哥儿说到：赵家二郎也在啊！正好有你想听的消息。
芮哥儿连忙起身，请这大汉落座，顺手倒了一碗酒推将过去。
大汉又是爽朗一笑，顺手将酒葫芦递给五叔，再往长条椅子搁下缨枪和褡裢。只是那腰间的夹板、文书袋和那轻响几声的铃鑻却是顺手又紧了紧。
“兴元府那有军兵反了！”那大汉刚坐下，故做神秘低声说。五叔听了微微一滞，但还是拿着那酒葫芦进了里间。
许定忍不住追问：咋？又有人叛逃去了金国？
那倒不至于！大汉喝了一口酒道：是兴元府的几个军士，领头的唤作张福，因不满上头总是私扣粮饷，就拉着一帮军中兄弟到利州（今广元）绑了那管钱粮的总领。据说一开始只是要个说法，但后来不知道怎么给弄死了，还把制置使聂大人给吓跑了！所以索性扯旗造反，现正攻打阆州（今阆中）和果州（今南充北部）。朝廷正派大军围剿呢！
“韩九叔，那得是一个多月前的事儿了吧？”赵与芮问到。
被唤作韩九叔的大汉点头道：是四月初的事儿。这样的消息从兴元府递过来， 只需一个月。现在，估计已经剿灭了吧！
偷偷又给自己倒了碗酒的许定嘿地一笑：哈！要我说啊，这些个贼鸟厮是真有血性！要是造了反后敢一路往北杀到金国去，那就好了，哈哈~
韩九瞪了许定一眼，继续说到：有血性也不能用在这上面啊！而且兴元府离着边境还远着呢！你这小酒鬼，你爹都没你能瞎说！
说着还作势要踹许定一脚，这自然是被许定轻松躲过。
这韩九，是个退役老卒。难得离开军队时全身腿脚完好，才能做上这铺兵。
铺兵，就是此时的官方快递员，俗名急脚子。这一历史悠久的建制，到了北宋真宗年间，为了应对西夏和交趾的战事消息传递，得到了明显的加强。铺兵白天响铃夜间举火，路人遇到就要闪避。
而到了宋高宗南渡后，更是要求十里一铺。彼时张枢密和吴玠在兴元府对抗金军的战报可以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传到临安。
只不过，这宋金不是议和了嘛！虽然，铺兵建制继续发挥着它便于中枢控制地方的重要作用，但这“十里一铺”和“每铺五人”就难以维持了。至于什么足饷嘛，禁军都别指望！
所以等到韩九做上了这绍兴府十里铺的铺兵头子的时候，不但每铺只有两三人，而且这十里一铺，变成了前后十里都要跑！所以大家接点私活解决温饱也就非常正常了。
送私信，这当然是最普遍的。至于这说点儿不是很重要的即时消息，或者把常规公文军报汇编册子偷偷卖给熟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是吧！
正笑骂着，陈五叔提来一包干饼和一小袋酱肉，连同灌满的酒葫芦一起放到韩九的褡裢旁。
“陈五哥，你这还叫酒坊啊？该改叫酒肆了！这吃食已经赛过你家的黄酒了。”韩九指了指门口的招牌，一边说笑，一边把东西都收进褡裢里。
陈五叔嘿笑一声：“改了怕老客们不习惯，找不到地方。 ”
“陈掌柜，要十坛五年份的花雕，快点！我赶着送去韩府！“ 声音未停，一辆太平车已经驶到了酒坊侧边巷子停下。
“好嘞，徐管事您稍等！”忽的来了生意，陈五叔微微躬身回了一句，就转去里间仓库。
赵商李凤翔见状，都起身准备去里间帮忙。走了两步，赵商回头看许定还在慢条斯理地起身，就又回来把自己碗里的酒喝完，斜眼看了许定一眼。气得许定把碗一顿，骂骂咧咧地撸起袖子抢先进了里间！
哈哈大笑中，韩九举大口喝完碗中酒。看了一眼那车边的两人，从桌下递给赵与芮一个小册子后，自去衙署交办文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