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张宜、吴天泉是夏茂哥们,住前楼眷楼三,半夜三更听到朋友召唤飞奔而来。三个人六只拳头照死里打,一会功夫,地下的胖子没气了。三个人一致认为躺地下的是个罪犯,犯的是刑法一百五十一条——盗窃罪,偷别人老婆,理当将其扭送专政机关绳之以法。
当派出所的值班民警见半夜三更,三个歹徒抬一具尸体上门,立刻将歹徒收容。三个人被关进拘留所后,张宜、吴天泉唉声叹气,夏茂捶胸顿足。所幸大胖子送医后没死,否则后果严重了。
拘留所警官告诫三人,惩罚罪人是法律的事,受害者不能越俎代庖。
大胖子出院后并没被法律惩罚,跟没事人一样。夏茂、张宜、吴天泉也无罪释放,到家后夏茂修正警官的告诫:
“报复奸夫是上帝的事,王八应学会饶恕,因为司法公正并不惩治通奸。”
夏茂舍不得跟小敏离婚,这只绿帽子爱戴不戴他只能戴着。戴着绿帽子他居然跟小敏生了孩子,之前他们结婚多年无子,仿佛他头上的绿帽是送子观音。眷楼四的人私底下怀疑小敏生的孩子是大胖子的种,夏茂应该也怀疑,但都没法确认,那时还没DNA技术,即使有,像夏茂这种缩头乌龟,也没种去做亲子鉴定的。
洪路杰从小志向丰富,一会要唱京戏,一会要演杂技,成绩中不溜。父亲1958年政治上出了问题,给了他当头棒喝,知道家庭不但靠不住,反而成他软肋,遂发奋用功,成了汾东十中的学习尖子。
洪路文对哥哥的学习成绩无话可说,但对他的作文不敢恭维。洪路杰对自家的作文感觉良好,每自我感觉良好便在妹妹跟前显摆,显摆的唯一手段是命两人拜读。洪路文看多了他的大作,感觉他的文章结构千篇一律,用词简单贫乏。写早晨总是
“东方的天空露出一片鱼肚白”,
写晚景总是
“西方的天空显现一片胭脂红”。
这样一块写新八股的材料居然在汾东十中的作文竞赛中拿了头奖,之后居然考取了南京大学物理系。因此,洪路文总结,汾东十中文才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南京大学物理系的学生,数理化应该呱呱叫,作文是张飞写文章——武才文用。
洪路萱比洪路杰小二岁,65届高中毕业。她考取了清华大学数学系。
因此,当洪路文小学毕业进汾东十中,她就是名人。有这么引以为傲的两个同胞,虽然她进校他们已离校,洪路文成了老师们关注的目标,这既是她的荣幸,也是她的不幸。比如她上课打个哈欠,教英语的祝老师会停下课朝她叫:
“洪路文,怎么了?为啥上课打哈欠?晚上没睡觉吗?你看你看,你跟你哥姐比差远了。”
洪路文不敢上课再打哈欠,但心中不平。才进校一个月,英语还没考过试,凭什么说我不如哥姐?不就上课打个哈欠嘛,难道他们在十中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就没打过哈欠?
也有觉得洪路文比姐姐好的老师,那就是教生物的杜老师。杜老师也曾是洪路萱的生物老师。一次,他不知从哪弄了只紫貂来上课,命洪路萱上讲台摸摸紫貂,这是给予她殊荣。谁知洪路萱不识抬举,怎么都不肯上讲台,僵持了一会,杜老师“嗯!”了一声,那“嗯”声高亢尖利,像教室里拉响了空袭警报,绕梁多周。同学们面面相觑,不知警报解除后是何结果。“嗯”声余音袅袅后,杜老师一个休止符,发出铿锵有力的四个字:“不摸0分!”
下课后是中午放学时间。洪路萱尿急,往厕所跑。杜老师却因为给一个优等生红鸭蛋内心不安,守在女厕所门口,要等洪路萱出来跟她恳谈。洪路萱听同如厕的女生说杜老师守在门口,以为又要找她麻烦,来个长蹲不起。杜老师左等右等等不到洪路萱又不敢贸闯禁区,气恼之余,跑去校长室告状。校长在第二天全校晨操后将洪路萱的行为口头批评,警告全校女生,别难为男老师,让他们有无以言表的烦恼。洪路萱的蹲厕事件引得洪路杰班上的男女爆笑,吴小头向洪路杰抱拳说:
“洪路杰,你姐真有种!钻女厕所这等高招都使出来了,可喜可贺啊!”
洪路杰气得恨不能将妹妹脸拧青。真被她丢脸丢到灰头土脸。
因此,杜老师总表扬洪路文,说她上课守纪律,比她姐姐听话。听了杜老师表扬,洪路文想,如果杜老师也弄只紫貂来让她摸,她一定摸,不就小动物嘛,摸摸举手之劳,可见老师的表扬像小船边荡起的浆,能为学生助航。
另一个喜欢洪路文的是教语文的孙老师,她总是把洪路文作文当范文念,而且让洪路文自己念。洪路文的普通话因语文课增色不少,去了很多上海腔。当然,不仅是念自己的作文,更多的是孙老师上课让她读课文。
黄康非的成绩其实不错,考个一般大学没问题。但有信仰的人,凡事都执著,黄鑫强命他非清华不考,结果他落榜。上海话“清华”跟“青蛙”同音,用大小姐的话说,黄老板这是青蛙跳进藤盘里,蹦得一个不剩。那阵子报纸上天天有宣传董加耕、邢燕子等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在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报道。黄康非报名下乡,成了黄家十兄妹中第一个插队落户的人。
吴雨林吴小头成绩也不赖,在班上前十名。可他也落榜。他父亲曾做过伪保长,属于内定“不予录取”之列。这是吴小头一面之词,真假待考。他农村户口,回乡务农去了。
陆明亮、洪路文、蓝浩汉、黄康化进了汾东十中,同被分在初一(1)班。
赵劳朴没进十中,进了汾东市职业中学。
俗话说,黄毛丫头十八变,岁月用它神奇的手,将一个鼠眉鼠眼,被人叫了十几年娄阿鼠的洪路文,变成了一个清秀的女生。不是那种妖艳的美,但有浓浓书卷气,眉清目秀。黄康化不但自恋,还帮洪路文自恋,有一天,他神秘兮兮对洪路文说:
“路文,你没感觉吗?”
洪路文说:“感觉什么?”
黄康化说:“我觉得女生中比你长得好看的不多了。当然,男生中比我长得好看的也不多,除了浩汉。”
这是洪路文生平第一次听人夸自己长相,她没感觉。她觉得长得好看不算好,学习好才是好。比如学生会主席吉庆庆,她觉得他帅,就因为他像哥姐一样,是十中学习尖子,吉庆庆已读高三,据说准备考北大。其实吉庆庆嘴是地包天,凹陷的上唇留几根鼠须,用世俗的眼光很丑,可洪路文觉得他漂亮。至于黄康化自我感觉美,还谦虚地排在蓝浩汉之后,洪路文想说:
“是吗?我可不觉得。”
但她没说,觉得嘴下留情是美德。不过黄康化说他好看,她就仔细看他,确实有模有样,五官端正,眼睛灯泡般亮。不过洪路文又觉得,好看的人眼一定不能大,否则让人感觉他前生是牛。这大概是她从小照镜子看惯了自己鼠眉鼠目式小眼的缘故。
班主任姓邵,跟温丘青同乡,四川人。耳熟能详,四个人的四川话也说得有模有样。汾东话在他们听起来早已不像外语,而且能说得地道。上课当然都讲普通话,但他们四个人在一起还是讲上海话,他们的上海话比普通话标准。他们在班上说上海话令班上一些汾东籍同学不爽,这等于他们向他们宣称自己与众不同。为此,他们改变了习惯,出门在外一律讲汾东话,上课讲普通话,在家才讲上海话,久而久之,他们的汾东话也比普通话标准。
洪路文仍是班长,兼女生委员。
邵老师教数学,洪路文进校算术分数考得高,还兼数学课代表。
陆明亮是学习委员兼英语课代表。
蓝浩汉是文体委员。他足球踢得棒,篮球也打得好,下午放学他在操场上纵横驰骋,常引来一帮初一小女生围观,使他颇感得意。他常在围观者中寻找陆明亮的踪影,可陆明亮对足球篮球都没兴趣,一次都没去围观,这使他得意之余有些失意。
国庆节前,班上排节目。蓝浩汉负责演一出忆苦思甜的小歌剧,他演主角。当唱到
“天上布满星,
月牙亮晶晶。
生产队里开大会,
诉苦把冤申。
万恶的旧社会,
穷人的血泪恨,
千头万绪涌上我心头!
止不住的心酸泪…….”
这时,他本应大眼睛里淌心酸泪,可是他淌不下来。陆明亮跑去校门口药店,买了瓶氯霉素眼药水,对他大眼狠劲滴,可是,不是被他田螺壳似的大眼窝吞噬,就是顺流而下淌掉,不肯汪在他眼窝,更不肯顺理成章滴两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