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愿你我皆能得偿所愿
齐墨白拦住我的话:
“知兰,我知晓你要做什么,我亦知晓那是一条如何艰难的路。是以知兰,便让我来助你吧。”
少年目光坚定,待月娘端来第一碗药时,早已摘下面纱的他先我一步,抢走那药,边咳边喝了下去,我根本阻拦不住。
此后,月娘每每端来的药,他都一滴不剩的喝了个干净,因这些药皆是月娘用于实验的,他吃了好些苦头,待终于将对的药试了出来后,他已瘦的脱相了。
我与齐墨白在月娘的医治下渐渐好转,直至痊愈时,那些病重的百姓仍不愿完全信任于我们。
“可她终究是女子……”
徐工与云娘忽而出现在众人面前。
徐工铁青着一张脸,花白的胡子被气的飞起:
“女子怎么了?我们男子能做之事,她们女子不但一样能做,还能做得更好。老夫告诉你们,你们临川新起的那条能保证你们百年不受水患之苦的堤岸,便是由贺姑娘画出图纸,云娘提供独特的材料与独有的手艺才制成的。”
“若你们这般瞧不上女子,日后便也别指望那条堤岸了。一会儿,老夫便带人将那堤岸拆去!”
他的话掷地有声,令无数人羞愧不已。
偌大的营帐内,分明有数百人,此刻却鸦雀无声。
一旁的男大夫们思量片刻后,便纷纷向月娘行了一礼道:
“还请月神医不吝赐教,授予我等治愈这疫病的良方。”
有了这些大夫们打头,那些染了疫病的百姓们终于纷纷放下成见。
营帐内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
“还请月神医医治我等。”
“还请月神医医治我等!”
月娘被吓了一跳,她下意识的转过头来看向我。
我向她温和一笑以示鼓舞。
她转回头去,郑重其事的许下诺言:
“你们放心,我一定尽我所能,将你们都治好。”
我注视着人群之中的月娘,她的眼角隐有泪光一闪而过,却在刹那间,绽放出了光彩。
我知她心中百感交集。
她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不但能在人前光明正大的施展医术,还能受这般多的人尊称她一句“月神医”。
可世间女子本该如此,云娘如此,月娘也如此,她们都该绽放出属于她们自己的光彩,不是么?
见她忙碌起来,我欣慰一笑,转身正要离开,却不想正对上徐工的目光。
他摸了摸胡子,颇有些不好意思的冲我笑了笑,到了我跟前,方才感慨般道:
“贺姑娘,时至今日,我才知你此前所言果真如此。这世上男子可做之事,女子做起来也毫不逊色。”
临川疫病终在月娘与一众大夫的联手下,以极快的速度被解决。
临川终于渐渐恢复生机。
齐墨白又一次踏上回汴梁之路时,清瘦的不成样子。
他跨坐在高头大马之上,低头向我看来道:
“知兰,此番,你是否同我一起回汴梁?”
我想了想并未拒绝,答应同他一起回去。
无他,只是我收到了汴梁来的圣旨。
陛下说,要为我等论功行赏。
马车一路前行,我掀开帘子向外看了看,却刚好瞧见了齐墨白的背影。
这一路,我们终于同向而行。
……
回到汴梁时,一切仿佛都没变。
可我转头看向身侧三个各不相同的女子,又仿佛一切都有了改变。
我们在汴梁找了一处院子暂且安置下来。
第二日便有人来寻我。
“贺姑娘,长公主要见你。”
……
“贺阁老的嫡女贺知兰?”
长公主高坐堂前,看向我的眼中尽是打量:
“听闻此次临川一事,你居功至伟。”
我低垂着脑袋,微微蹙眉道:
“知兰不敢居功,只是做了该做之事罢了。”
“该做之事?”
她低声轻笑着:
“你倒是谦虚。”
她站起身,一步步向我走来,边走边道:
“一介女子之身,敢单枪匹马的杀去千里之外的祸乱之地,却并非是那等只知向前冲的莽夫,反倒是有勇有谋,慧眼识珠。”
“你画良图,举良臣,以一己之力建千年基业之堤岸;改良方,救下无数临川百姓的性命,如此旷古绝今的功绩,你却称,只是做了该做之事罢了?”
她话中似有惊诧,我昂起头来,直对上她的双眼,却又见她眼眸晶亮,笑意盈盈,显然并未对我的话有所意外。
恍惚间,我忽而想起了关于她的那些传闻。
前世,我与长公主并无交集,却也从旁人嘴中听到一些关于她的传言。
她是当今圣上的第一个孩子,幼时也曾受过万千宠爱,若论德行功绩,她远比其他皇子更适合做一个国主。
只可惜,她是女子。
我曾无数次听到旁人对她的赞叹与惋惜,纵然其他皇子皆如当今圣上那般骄奢淫逸,行暴政,重苛税;纵然百姓因此水深火热,民不聊生;纵然所有人都知晓,生性温善的长公主更适合去坐那个位置。
可依旧无人提及此事。
他们只会惋惜于长公主并非男儿身,只会惋惜于其他皇子没有长公主的德行学识。
百姓们在皇子们手中受尽折磨,却仍不愿长公主坐上高位,甚至,在长公主为他们铺开生路却遭人背叛时,他们选择了沉默。
而这一切,只因她是女子。
……
我忽而勾了勾唇角,正对上她的目光道:
“长公主说错了,如此功绩,非我一己之力可为。云娘的手艺,月娘的医术,还有那些筑造堤岸,配合行药的百姓,才是做下此番功绩的根本。”
她微微一愣,似是不曾想到我将到手的功劳推了出去分给众人,可旋即,她眼中光芒更甚。
她道:
“我听闻此番临川之事,云娘与月娘两名女子的确出力甚多。”
“是,她们虽为女子,却有大才不输男子。”
“这世上,男子可做之事,女子未必不能做。”
长公主面上的笑意更甚,她目光灼灼的看向我:
“那贺姑娘觉得,本公主可否能去争一争那个位置?”
我直直的看着她,未曾想到她竟会如此直白的将这话说了出来,可抬头对上她明媚的面庞,我又觉得她本该如此直率。
我并不曾答话,她也不甚在意,一转身又回到了堂前的高位之上坐下道:
“贺姑娘,你可知纵然你与云娘月娘为临川做了这诸多之事,可世人依旧只会将这功劳落在他们男子的身上,提及你们,却并无多少人知晓。”
她看着我,期许着我的反应,可我依旧默不作声。
我早知此事会是这样的结果,如今这世道,对女子始终有诸多的不公。
可此行我必然要去,不仅是为了那满城百姓的性命,还为了搏一搏此番能否有寥寥数人能因此改变对女子的看法。
哪怕只有一人,也足矣。
我想,星星之火,足以燎原,只消有人愿意因此改变,终有一日,世道亦可改,女子可得公正。
没等到我的回应,长公主也不恼,她依旧笑着道:
“贺姑娘,本公主知晓你想为天下女子要一个公正,你想改一改这世道,变一变这世间女子的命,本公主可以帮你。”
“若本公主坐在高位,便可广开学府,令女子亦可受学;便能变革科举,令女子亦能入朝为官;便能革新政法,令女子亦可出门谋生,不做被买卖的奴隶,亦不被困于后院,生死不由己。”
我回望向她,她眼中似夹杂着不可撼动的自信,绽放出万千光芒。
我知晓自我大梦初醒后,所作的桩桩件件皆落在了她的眼中,可那又如何?
此刻,我的心随着她的话又一次剧烈的跳动起来。
此道颇孤,我何曾想过上辈子素未谋面的长公主,今生却能知我欲行之路,成为我的同路人。
前世父亲在书房屡次感慨长公主若为男儿身该多好的画面,与长公主惨死于叛主之人剑下的画面在我眼前交替出现。
我眸光微亮,唇畔轻扬,心中已然有了主意。
我想试一试,今生有了我的相助,她是否能逃开前世那般惨烈的结局。
我不曾回答她的话,只向她行了一礼道:
“长公主,天色将晚,民女该回去了。”
说罢,我转身便向外而去,将将出门之际,我忽而又转过身去道:
“长公主,愿您得偿所愿。”
短暂的错愕后,她原本黯淡下来的双眸又重新焕发光彩,她道:
“贺姑娘,愿你我皆能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