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被算计
吴壮没有一张老谋深算的脸,若吴壮的表情能透露更多,兴许我一定以为他为摆脱我而故意联手设下的圈套,为了谋夺我的房产。若如此我也认栽了,会愤怒却肯接受,宁可相信是吴壮与在算计我,只要没有史原这档子破事,也就没有60万赔偿金的负担,结不结婚我都无所谓,房产当然要争一争。
只要我家人平安无事,我也平安无事,生活又能回到原点,人遇大难才知道平凡日子的可贵。我太希望这只是一场误会,我只能付出我能付得起的代价。
我突然一百八十度转弯,掏出手机。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洋洋得意地说:“你刚才所说的话,我全部录了音,你这是在敲诈勒索,加上提出不正当要求。我若报警,这就是证据。”
吴壮没料到我能有这一手,眼里精光闪烁,燃起希望。
来人忽见我机智,来此一招回马枪,一点也不惊慌,反而很欣赏,好像我突然有了让人眼前一亮的出色表演。
兵不厌诈,吴壮马上站过来,帮我一起保护手机。吴壮大声说:“对,还带人上门来威胁我们的人身安全,我们要申请警察的保护!”生怕来人恼羞成怒过来抢夺手机,吴壮信以为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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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并未动怒,以深感怜悯的表情看向我,透露出对我勇气可嘉的赞许,平静地说:“你真以为我会害怕你报警,才打算私了的?”
我才想起外面站得全是他的人,他们敢拘禁史原,当然可能软禁我们三个人,威胁其中任何一个人的生命都是轻而易举。
最可怕的就是笑面虎,看起来不凶,若咬起人就不撒口。他是有备而来,每一步都像计算好了,肯定是专业讨债公司的惯有伎俩,如此阴险毒辣。
要是能报警能解决,我就不会惶恐不安,软硬兼施了。
我非常清楚,若我放弃私了,下面通过正规法律程序,对我也半点好处也没有,他们之前对我的警告并非毫无道理。官方上,史原的行为成了偷窃,而我成了私藏并损坏赃物。私底下,这些人随便可以拿史原与史冲冲的性命相威胁,我自己与吴壮也将怕走夜路。
吴壮怕得要死,与贪财相比,他更爱惜性命,我也是。来人的话四两拨千斤,吴壮离我远了一步,无需再保护我和手机。
我不知道我与吴壮还有没有未来,只担心来人的话威胁到我身边的人,暗中做点什么事,防不胜防,就算这大白天,我亮起灯也不能敢说这屋里一定安全。这种无所不用其极的民间组织,万一产生我无法估量的后果,对史原是性命攸关。我也宁可把房子卖掉,把钱赔给他。
报警吓唬不住对方,我只好放下手机,颓然坐下。
却看见吴壮爽快地在协议书上,签上大名。我有两个亲兄弟,从来都是我帮他们,一个弟弟还经常坑我,找来结婚的男友吴壮也这般不堪一击,我心寒。
一个半小时的谈话,我却觉得漫长。人走以后,天色明亮起来,变为浅灰蓝色。有晚霞映上窗台,催枯拉朽的一盘胡刺梅丢在阳台外,长满尖刺的褐色枝杈乱指向天空,屋内骤然明亮。
我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醒来被告知情节完全虚构,虚惊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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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我正常去上班,青天白日,我心头却乌云笼罩,生活迎来惊天巨变,背负债务使我垂头丧气。
头两天,总算是平安无事地混过去,直到周三,我与手下一名员工发生争执。
若在往日,我自诩是阅历丰富、沉着冷静,泼皮无赖见识过不少,凭我良好的职业素养与自身修为,能够平常心对待。只要坚持原则,避免正面冲突伤害到自己。这一次却气愤难平,我就是冷静不下来,本该妥善处理,比这棘手的事也经历过不少,我却一时没忍住。
我和人吵了起来,像泼妇一样骂人,大动干戈。
我拍桌子,怒骂的声音传出很远,震动了一层楼,一会儿就有人聚到门外偷听。尽管情绪失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却咽不下这口恶气,火力十足。
对方是下面一个饲料厂的车间主任,露出无赖汉的行径,毫不示弱地跟我这个上级争吵。我豁出去,动手打了这目中无人的家伙。
凭什么受人欺负?作为行政部的头儿,肯定有人看我的笑话,与这种人动手不值得!狗咬狗一嘴毛,我也落不下好来。
我还是压抑不住,第一次打人耳光,这下可闹大了,胡搅蛮缠的混仗,叫嚣着要冲过来打我。幸亏被看热闹的同事拦了下来,不然我真要出丑。
我的手都震麻了,好像打过一堵厚厚的墙,震颤我的心房。
这记耳光迟了,本想打在那天来人的脸上,竟敢提出侮辱我的建议,当我是什么人?也想打在吴壮的脸上,竟敢签字出卖我,老娘也不是好惹的!
被打的是一个粗鲁汉子,水滴状的脸形,脑袋容量很小,还一再想冲过来和我动手,幸亏看热闹的人聚了不少,有人将他拉出去。根本不管我是一个弱女子,职位还比闹事的人高得多,大家只顾看热闹。
我气得浑身发抖,坐在椅子上。这事随即被传开,五层楼的人上下大概都知道了。
我一个人关在办公室,整个人都虚脱了,压抑太久而痛哭失声。
整个下午,手一直发抖不停,镇静不下来,不想见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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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定星期六见面,我急不可待,想知道最严重后果的那种忐忑不安。史原不知逃到哪里去了,我时刻担心,等他给我打一个电话,叫我转点生活费给他。这个闯祸的家伙一定惊慌失措,到处躲藏,又身无分文。
我妈肯定是预料到有这一天,才会在生前将兄弟们都托付给我,重男轻女的父母一直是我成长中的隐痛,如今兄弟又成了拖累。
周五晚上,吴壮沉默不语,同我一起坐在电视前面,不看彼此一眼。他在玩手机,我瞪着电视画面,各怀心事。我不知道吴壮心里怎么想,或许认为对方选中我别有所图。他闭嘴,也在细心观察我。
我做了最坏的打算,看见滚动播放通缉人贩子的告示——“
重酬举报人”!我恶狠狠地对着画面问:“看到就直接杀死么?”
吴壮放下手机,眯眼看清了画面上的公告,没敢吱声。
我盯着画面上穿白衬衫的中年人,人模狗样,很像那天的来人,脸部僵硬。我又追加一句:“这种坏人被误杀了,不判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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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过十一,躲不过初五。我后来才知道那天来人名叫“李格非”,让我在华光酒店外面等,开车接我过去的司机,尊称他为“李先生”,没有带任何职位头衔。
听起来好像用的是假名,莫非是什么大名鼎鼎的人物么?我努力回想,只记得历史上李清照的老爹叫“李格非”,北宋时官居礼部员外郎,是个相当有文化的大官。
眼前的李格非穿上西装,一副文明人的打扮,还未近中年。
我对他早就产生恶感,第一次印象定格为敲诈我的人,先入为主地认为他是坏人,越看越像通缉令上的人贩子。
他请我在沙发上坐下,我战战兢兢,暗中观察。如同刘姥姥进大观园,审时度世是必须的,而且我单刀赴会,来了陌生男人的家。我留神逃跑路线,谈不拢打算立即冲出去。
这里的内部装潢算不上奢华,连排别墅中间的一套两层住宅,前院门进来,也许会有底下室,我坐在一楼客厅是瞧不见入口的。螺旋式的木制楼梯很好地划分开整个空间,客厅里是老式古朴的木制家具,整洁干净,我将注意力放在一排字画制成的四扇木屏风上。
南面一面落地玻璃窗,光线充沛,设计了水幕景观,清彻的流水中栽着水仙,水面漂着碧绿的莲叶,使室内的日光柔和清新。
李格非上下打量我,大概是第一次在日光下见到我,而我的脸上敷了厚脂粉,有点认不出来。我是正经人,威严不可侵犯的表情上添加了谨慎,身着职业装。做行政这一行的职业病就是越来越世故,不可爱,不显年轻,净在鸡毛蒜皮的事里消磨时光,提前进入居委会大妈的状态,鸡零狗碎的烦心事不少,我自觉将李格非划入“鸡零狗碎”。
李格非故意问:“如果你筹措到钱,我们的约定可取消,就当没提过!”
我态度强硬,硬着头皮说:“我没有钱,你那天已经看到了!”
“即使有钱,你也不愿意被讹诈是么?”李格非从我表情上就看到答案。他面部表情刻板,和上次见面一样,并没有盛气凌人。
谁会做亏本的买卖?我抱定闯虎穴的准备,打算走一步瞧一步,我委婉地同他商量说:“钱的事我还在想办法,若能分期付款,目前我每年能还6万,还需要生活和还房贷。”
“那就是说不算利息的情况下,十年才能还上,你觉得我会同意?”他说。
“加上股票分红,年景好的话,每年还12万不成问题。”我夸下海口,擅自将数额翻了一倍,忘掉父亲的生活费和抚养小侄史冲冲,还不能结婚,也忘掉作为冤大头还债给别人如割自己肉一般痛苦。
“你平时做什么工作?”李格非问我,大概觉得我的话不诚心。
我怕被人瞧不起,双手放膝盖上,正派地说:“我在民营企业做行政工作,是一家上市公司。”
我不说出公司的名字,万一这事被传出去遭人非议,我大小也算个领导,真是无颜以对。
李格非穿着随意,很整齐休闲的那一种衣服,手里拿了一张名片,不像要递给我。他问我:“你在何氏企业做行政部经理有几年啦?”
我惊愕,清楚地记得自己没有向他自报家门。
李格非没有抬眼看我,想必查过我的底细,这种讨债公司是新型黑社会,很有手腕。我老成地说:“我入何氏七年,提升做行政部经理才不过三年。”
“你至少已经先打听我的情况了吧?”
我又愕然,不会真是叫我陪他一个月——这么简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