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隔山震虎
方大同还真有先见之明,何礼国最近周末真不去外地,故意要留下来整我们,要求周末加班做准备,即将接待总公司每半年一次的检察组,做上半年的工作汇报。
我屁颠地追出去,表情为难地对何总说:“我周末要回乡,已经和家里人事先安排好了。”
何礼国流露不满,说:“你们现在过得也太轻松了,只顾自己的小日子,不以公司的事为重!”
我已经很识趣,没有当开会的众人提出,只好带有请假的性质,明明是周末,跟何总进办公室才说出难处。若他不满,我就真不想受他这鸟人气,也得能混一碗饭吃,也就卑微地低下头。
何总竟然在管理会上公开批评行政工作不到位,又说厂区环境卫生退步,某些检查没有整改到位而我没有及时复检,并且缺失报告,简直空穴来风地责难我。他做领导的只知道指责,高高在上,我又不好一项一项去驳斥,当众人让老总下不来台,没我的好果子吃。
这些原本都是我在管,一切有条不紊,按部就班进行,何总这打击面太广,不但全盘否定我的工作,还在向我示威,尤其是在公开表扬杨绒花的人力资源部工作之后。她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不可能这时还去抢出风头,能几年如一日勤勤恳恳,反倒有错了!
方大同会后安慰我说,“你呀,最近傲气了,本来就对比明显,这下更显出杨绒花新来乍道有干劲,会做事,更会来事!至少比你讨领导欢心!”方大同明暗皆有所指。
我嗤之以鼻,风来一边倒,我不理方大同。回到办公室,决定周六照常陪李格非回故乡,我的心里还有所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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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晚上,苏倩打越洋电话来,第一句话是问候她的狗过得好不好!我气不打一处来,便大声说:“你只关心你的狗么,我叫它过来听电话!”
苏倩不理会我乱发脾气,十分肉麻地在电话里,与“五百万”甜言蜜语,那种情形胜似儿子,超过情人,久而让人感动。
“五百万”像知道电话那头是它的主人,那认真听又听懂的劲儿,真让人嫉妒!一直惦记苏倩,只是不会说话而已。而我却没人惦记,只有吴壮很讨厌,来找我拿过几次东西,不是故意落下就是说忘记放在哪里,还是旁敲侧击地向我打听李格非。我希望吴壮遵守承诺,别将李格非的事向方大同提起,那个大嘴巴,没准要在公司里给我引来风言风语。
吴壮肯定打听过李格非的身份,我也好奇吴壮知道一些什么,又不好直接问他。
我们公司与华光酒店一直有协议,这是通常公司取得优惠的方式,吴壮神气活现,以为我和李格非以前就打过交道,我有借机攀附的嫌疑。吴壮暗含讽刺地说:“你不要太天真,被人骗了,还以为别人看上你!”
为何亲密的人是最容易看不起你的人呢?
我想到那些亲戚,帮助他们时不懂感激,认为理所当然,可是一旦拒绝一次便将我贬低得一钱不值,说我看不起亲戚,一得势就不管家人。我总觉得和吴壮冷淡一段时间,虽然分手,还想与他像朋友一般,也许会原原本本地将发生的事情讲给吴壮听,但不是这个时候,毕竟这时我对李格非也不是十分拿得准,不知未来如何发展。
吴壮却等不及要来挖苦我。
吴壮想与我重修于好,分开已经两个月了,他竟然恬脸,赖在我家,跟我说:“玩一下!”做那事的暗示,我沉脸撵他滚。
不与吴壮彻底闹翻,因为我在留后手,万一再也遇不上好男人,我觉得遇上两心相宜的人机会渺茫,我几乎不抱希望了,还不如安心算计好未来。我也许嫁给吴壮生个孩子,即使不想结婚我也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当然史冲冲是个好孩子,可是侄子不同于自己的亲生,史冲冲毕竟心心念念都是他的父母。父母再不好,那也是父母。我可不想和一条“五百万”这条狗过一辈子,它又不能为我养老送终。
我是一个悲观的人,总把事情往最坏的方面做打算,哪怕最后和吴壮过不到一块,至少我还落一个孩子,这是我的私心。
狗永远不懂得分别,它们只懂生死,中间是漫长的等待。过去两个月里,“五百万”从一开始不适应,渐渐安定下来,它并不把我看作主人,总以为自己是被寄养在我家,而是一心一意等着苏倩回来接它,无可奈何地住在我家。随时会被主人接回去,那种打包好行理等待人接的感觉,随时听见门响,它都激动地跑过去。我可怜它,待它不薄,却也不亲。
小侄史冲冲已经报名上小学,九月就要开学,学校离家很近,每天早晚还指望他能照顾“五百万”。我觉得“五百万”更喜欢孩子,而不是我。
我借此机会骂苏倩:“狗比人强,至少狗有情有义,知道忠诚地只认一个主人,肯用长情,能用情至深,一辈子忘不掉对自己好的人,而人多是忘恩负义,只顾眼前利益,翻脸不认人。”
苏倩等我骂完,问我:“你骂谁呢?何礼国又给你小鞋穿啦?杨绒花来了之后,你是不是很受气,干脆辞职了,再说你这样的人才到哪不能找到工作?还是吴壮那家伙还一直纠缠?”
几句话就堵得我哑口无言,省下骨气好好做事吧!
苏倩又笑着说我:“你最近变娇气喽,容易生气!”我以前是挺能忍也不太抱怨,方大同那厮也用类似的话批评我,也许别人的感觉更准确,可见我在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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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李格非请我陪他回故乡,我欣悦而往。
开车出了城市,进入蓝天白云的乡村风光,绿叶沾着露水,无风有树的自然世界,让人耳目一新,有度假的好心情。空气清新,早上的阳光像细密的针线,随意穿透,洒在身上,就好像针刺一般酥麻痒痛,好想跑进田梗上挥动一起筋骨。
热燥燥的夏天,奇妙的好感,透过车窗的阳光,让我觉得一切无以伦比的美丽!
要去的地方,我是轻车熟路,那里也是我的故乡——金牛镇。李格非没有带司机,我开他的车,车内就我们俩个人,谁也不先说话,生怕破坏了这种好气氛。
李格非坐在后排座上,看不见他,能感觉到他的心情也不错,一直看着车窗外流动的风光。我得意地插嘴说起季节与农事,好像他完全不懂一样,这时稻田里正灌水,远近一片绿油油,水汪汪的,李格非在后座上不答腔。
他的车好高档,以至于我开车时还紧张,直到李格非忍不住提出抗议:“你能不能轻点儿踩刹车?你很急于赶路?”
我才知道自己很生猛,将车停在一处僻静的路边,李格非开车门下去透一透气。
我讪讪地关心他是不是感觉不舒服。
“你拿驾驶证几年了?”李格非问我。
“五六年了,不过平常很少开。”我说。
“没必要为绕过一块小石子就急刹车吧,你不知道车辆有减震功能吗?再说你也没能避过去,还不是碾压上去了。”
“小石子你都能感受的到啊!你又不是豌豆公主,还说车有减震功能,你都能感受到不舒服了呀!” 我确实太敏感,反应太敏捷了,不停地加速减速再加速,然后一脚刹车,李格非比我还敏感。
“你以为我没有驾照,才让你开车陪我回乡?”李格非说。
不得不承认,我真是这样以为,我以为他不能开车是身体上的原因,一下被他说穿,我还挺不自在。
这个人超级不正常,那天我分明看见他在他爷爷与客人面前行走无碍,举止得当,表现得非但没有毛病,而且还是俊朗睿智的青年才俊。
今天他在我面前又故态重萌,明显的左撇子,只使用左手左腿的半瘫感觉,甚至让我亲眼看见他随身带了一只伸缩手杖,深咖啡色,明目张胆的大骗子!我特意向同学杨建打听过,当年汤明东并没有残疾的特征,一切都很平常,跟所有乡下孩子一样,有节衣缩食的家长,过着朴实平凡的生活。
今天在户外我细心观察,说实话他右边像有麻木的迹象,又出现半瘫痪,也许整容脸不那么醒目,可是右眼上的疤痕还在,大小眼也许看习惯了不觉得难看。好吧,如果不是筛子里看人把他看零碎了,整体上李格非还是很英俊,高高的个子,站着不动时玉树临风。
我好奇地问:“你爷爷姓李,你当年不是叫汤明东,为什么要改名换姓?”
李格非并没有反感我打听他,意料之中我会问这个问题,他说:“李政观老先生是我外公,我母亲是他唯一存活的子女,他将我当成唯一的孙子,‘李格非’是为孙子取的名字,我不过取而代之!”话有嘲讽之意!
原来是外孙,是唯一的法定继承人,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实行独生子女政策的这三十年,将会产生多少类似的情况,不足为奇,只是李格非说这话的语气有点儿奇怪,庆幸也不是,怨恨也不是,太复杂的成分一时分不清。
“你的腿?需要用拐杖吗?”我问。
树影中筛下阳光,斑斑点点,李格非在树阴下脸色白净,并不文弱。他轻描淡写地说:“以前出过一次事故,留下后遗症。医生说我的脚没有问题,主要是心理上的问题。”
“你确实有驾照喽?”我不好再追问人家伤心的往事。
李格非不屑于回答。
我心想,难怪长相与当年不一样,眼前的李格非有修补后的痕迹,相貌是“整容”之后的模样儿,我还是有眼力价,不再追问。
李格非看见我若有所悟,问我,“你这样盯着我看,是因为我长得太帅?”
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特别当真,我被现场抓住,恐怕自己眼神里有爱慕,赶忙掩饰说:“你的助理小吴还没回来?上次听你说去南京了。”
李格非并没直接回答,而继续上一个问题:“事故非常严重,修补的努力一直有做,再高明,有些地方还是无法复原到原来的一模一样。”我猛然听到,以为正在谈论上次被史原祸害的那件珍贵瓷器。
青天白日,偏偏使用“修补”那个词——很瘆人,透出寒气。
李格非给我的印象,更接近于碎掉的瓷器被重新修补过。即便手艺再高明,也只是残次或赝品,这是他说过的话。
“现在是左撇子?”我移开目光。眼角的伤疤,十分明显,仿佛事故现场留下的证据,历历在目。
“现在还事故影响还在,不是先天的左撇子!”他却没有说下去。我们之间谈话总是浮于表面,无法沉下去,无法深入。可能因为我这个人就是浮于表面,急匆匆地瞄准结果,不能轻易与人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