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玉瑾之嫌
“再后来,归云散人被高人从愚莲教救出,从此归隐深山,不问世事。”
冉瑶问桑之:“你是听谁说的?”
桑之闪过一丝苦笑,“小时候偷偷听师兄们说的的。你莫不是忘了我曾经也是愚莲教的人,说起来,归云散人算是我的师叔。”
冉瑶听见这话,讥诮一笑,由鼻腔发出一声轻哼,“师叔?果然啊,说到底,你还是愚莲教 的人。其实,封烟并非自尽而亡!”她端起一杯分不清是茶是酒的东西,一口饮下,瞥见桑之定定地看着她,又继续道:“当年归云散人仅仅是被捉,又未被处死,封烟为何要自尽?况且,她深爱着归云散人,怎会甘心早早离他而去?封烟的死,其实是愚莲教主青靖亲自下令秘密安排人做的!”
桑之抬头,狐疑地望着她,眼底是震惊是难以置信!
“你不信,世人皆不信。谁会想到,菩萨心肠的莲洁先生会杀人?”冉瑶说着说着眼里便闪过一丝凌厉和心痛,“当年我也不信,直到我亲眼看见了二小姐的尸体染红了整片断桥河的水!楼主年少,虽然蒙着面,但我依然能感受到他真真切切的丧亲之痛,那是绝对骗不了人的!”
如果说当年落白暗箭伤人和封烟被愚莲教所杀这两件所谓的真相,桑之还不能完完全全信服的话。那么,冉瑶深爱着风满楼楼主封尘,这是桑之目前唯一可以明确的事情。
冉瑶回了回神,将情不自禁泄露的肃杀之气收了收。她别扭地侧了侧身,记起此行的目的来,说:“说到底是愚莲教造成了这一切。身败名裂,心爱之人惨死,你以为归云散人当真心胸能如此宽广?仇恨能那么轻易烟消云散吗?”
“归云散人不问世事已是天下皆知的事实,所以他必定不会亲自动手,只能借他人之手。归云散人自隐居归尘山后,只收过两个徒弟,好巧不巧,其中之一便是落白。”
桑之默默听着,双目紧紧盯着酒杯,眼珠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你的意思,归云散人传授了毒融针给落白,借他之手。”
冉瑶自然地将桑之的一切神情都尽收眼底,“没错。从未在江湖中出现过的绝学,毫无疑问对落白来说是非常诱人的。想要得到这绝学,必定满足归云散人开出的条件。依我猜想,那条件便是在武林大会的舞台之上,众目睽睽之下打败愚莲教的人。”
桑之扭了扭头,疑惑道:“可是当年愚莲教派出去征战武林大会的人不在少数,为何偏偏是我父亲?”
冉瑶踱步的动作一顿,身子未动,头却侧了过来,神色肃然却又略含讥诮,“你以为当年去执行灭口封烟任务的愚莲教弟子是谁?”
桑之低了头,放置于膝盖上的手掌不自知地用力,以此按捺住内心的恐惧和不敢相信。沉声道:“你不用再说了!”
他忽然记起归云散人叛教之后不久,父亲时常深夜独自饮酒。母亲不敢过多劝谏,只好让他去。若是父亲见他来了,便会拉着他的手,醉醺醺地重复着“勿以恶小而为之啊”。他那时年纪小,不懂那话的意思,只以为父亲是对同门师兄离去的惋惜。
再说,当年在愚莲教内平步青云、被寄予厚望的人是谁,他伸一伸脚趾头都能猜到。
“既然你们都知道,为何不杀了他,为你的楼主报仇雪恨?”桑之低垂着眉眼,似是无谓地追问。
冉瑶没想到他如此说,沉默了片刻,“冤有头债有主。我风满楼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见桑之无话,转身面朝着他,开口道:“我所说句句属实,你要是不相信,倒也在情理之中。今日前来自然有其他事,只是...”冉瑶顿了顿,看了看依旧未打算表明态度的桑之,将想讲的话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只是看你原原本本无一丁点儿的报仇之心,那我也无事相商了,叨扰了。”
话毕,冉瑶便起身,利落地朝门外走了去,正要跨过门槛儿,才听得桑之一声‘等一下’。
蝉儿随之停下,侧身看见冉瑶背对着那对主仆而微微勾起的唇,微喜。
“既来之,”桑之见她转身,话毕,一手执起茶壶将对面那杯斟满,挑挑眉,然后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冉瑶停顿了数秒,走回,坐下。
桑之沉默了好半晌,最终抬起头,抿了抿唇,像是做了决定一般,沉重的开口:“落白为获得武功绝学而扮演了一回刽子手。如今,你将真相告诉我,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冉瑶昂了昂头,既然他都这般直接,自己也无需扭捏作态,坦言:“无间诀已出世,你助我夺得。我,助你复仇。不管是归云散人还是落白。”
桑之眯了眯眼,看着一脸认真坚定的冉瑶,心里突然泛起一丝失落。他没有立场体会她为爱勇敢为爱牺牲的那种勇气。忽而勾起一抹微笑,问道:“可是,你为了谁而夺?”
冉瑶闻言,一秒便恢复如常,成了她原本肃杀凶狠的样子,没有回答。
桑之复又说起:“如今江湖中人人都在寻找无间诀,且先不说困难与否,单是我这情况,你也该知道...”无权无势无背景,武功又一般,实在无多大用处。
“自然知道。捭阖堂算是这天底下消息来源最快最新的地方,所以你要做的事很简单,凡是听闻有关无间派动静的事第一时间告诉我,同时,盯紧那个昧谷门的少主!”
桑之沉吟了片刻,道了声:“好。”半晌后,又似自语一般说道:“落白好歹是你的同门,为了无间诀,你竟然可以背叛同门?别生气,我只是想确定你我之间的结盟是否牢靠?”
冉瑶听的这话,无甚表情,只是主动执起酒壶为给桑之斟满一杯,然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她缓缓端起自己的杯子,自顾自地和桑之的碰了碰,说:“目标一致才叫同门。只要是为了无间诀,即使是要我的命都可以!所以,放心吧。”
桑之目不转睛地盯着冉瑶看了良久,冉瑶也不躲,任由桑之这么看着。桑之最终是拿起了自己的那杯酒,一饮而下。
“拜见掌门。”
岑长垣正在书房,参悟那本《银指宝典》。他双眉紧蹙,来回缓慢踱步,左手拿书,右手不时地参照比划,掌风凌厉。他认得这是聂皋的声音。
“进来!”
聂皋在门外起身,进了堂内朝右边内室走去,朝岑长垣的背影行了礼。
岑长垣没有转过身来,左手依然拿着书,只淡淡的问了句:“有何事?”
聂皋抿了抿嘴,“回掌门,有一事,属下本不知当讲不当讲。思量许久,还是决定禀告掌门。”
岑长垣回过身,微微挑起双眉,一把将书扔在左后方的方桌上。他难得看见聂皋会有如此沉重的表情。
“小姐被虏那晚,属下在李家塘救到小姐时曾隐约闻到过一股檀香。回府后,秦公子奉命过来为小姐医治,属下当时就闻到了秦公子身上的檀香。虽然气味不浓,但小姐当晚遭劫,属下本就自责,所以救到小姐时也格外小心谨慎,那气味,是不会记错的!”
岑长垣双眼半闭,连空气都有些紧张的味道。
聂皋顿了顿,继续道:“毕竟只是怀疑,当时属下也不好拆穿,所以才趁着要给小姐拿药的名头跟着他的随从去了一趟东苑。”
“可有什么发现?”
“没有,”聂皋摇了摇头,“为了尽快给小姐拿药回来,他那随从取药的动作也是极快,属下没有更多的时间搜查线索。”
岑长垣听罢,转身回到了书桌前坐下,一只手抚上下巴上短短的胡茬,来回摩挲。
“属下认为,因为证据不足,不能贸然断定他是此事是否有所牵连,但秦公子终究有些嫌疑。可是考虑到他毕竟不是一般客人,对老掌门有救命之恩,在岑府里也是住了多少年了,况且与小姐也素来亲厚。要是明面儿的搜查着实不妥,伤和气,只怕小姐知道了也伤心。”
“嗯。”岑长垣应声,觉得聂皋所说的不无道理。思虑了半晌,随即沉声道:“聂皋!”
“属下在!”
“暗中搜查秦公子的住处,如有发现任何可疑物品,直接禀告我!还有,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此事。”
“是!”
“梧桐,进来。”
梧桐听见小姐在隔壁唤她,急忙从自己房间出来。聂护卫正巧也出房门,梧桐简单行了礼,便推门进了小姐的屋。
岑纨素见梧桐进来,着急地对着她勾了勾手,示意她快点。
梧桐被小姐这种神秘莫测的感觉弄得莫名其妙,心里只觉得定不是什么好事。刚走进,便听见岑纨素压低了声音说:“替我办件事。你现在到烟雨坊去,就说你是胡题的人,过来取银子。”
梧桐一脸的木讷,让岑纨素好不生气。差一点就忘了这一个月的约定。她无奈地伸出手捏了捏梧桐的脸,“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梧桐一下子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忽而又疑惑的看向岑纨素,学着她一般悄声问道:“可是小姐,你在你自己的屋子里为什么要这样说话啊?”
岑纨素双眼一闭,一副痛心疾首之态。刹那间睁开眼,忍不住又敲打了梧桐的额头,“你觉得聂叔如果知道我跟青楼有来往,会不告诉我爹吗?”
梧桐这才恍然大悟,又听见岑纨素继续道:“所以你等会儿出门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被聂叔发现了。还有,回来的时候也要注意,不要被人跟踪了。”
梧桐走后,纨素甚觉无聊,便一人出了屋,在院子里面闲逛。今日四月初十,月亮虽没有十五那么圆那么亮,但是半深半浅,半昏半明,竟然也美得惊心。
日日将那些琐碎的事情牵挂于心,已是许久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了。只见那月亮默默地照进水池里,以至水底就像是暗藏一座华丽如昼的宫殿一般。偶有一两条如她一般夜游不睡的鱼在水里缓缓地移动,把水面荡得一起一伏。她蹲在水池边,看着眼前波光凌凌,忽然就把她的思绪带回了好多年前的今天。
那时,她应该是太小了,总是记不太清当时自己是几岁。
“走吧,”纨素死死抓住归涯左手的衣袖一甩一甩的,撇着嘴,一双大眼睛乞求似的看着他。他的右手还持着一把剑。
“我不去。”归涯想甩开,奈何她抓得太紧。
“去吧去吧,我悄悄告诉你哦,每年的四月初十师傅他都不在。我们难得有机会可以下山去玩儿。求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