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忆归尘山
小归涯停顿了片刻,像是在思考。转眼又看见纨素那张无辜又充满机灵的大眼睛,饶是向来疏离的他都难以拒绝。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她拽走了。
午饭都没吃就下山了,终于在黄昏时赶到了山下的集市。
纨素这里看看,那里瞅瞅,归涯实在不觉得有什么好玩意儿,不过看见纨素蹦蹦跳跳的,好像自己心里也轻松了许多。
次日。
纨素和小男孩儿立在院中,两只手从两侧举起,与肩部呈一条直线,分别抓一布袋,被惩罚静站半个时辰。远远看去,两小孩儿竟像是被捆绑在十字木架上一般。纨素看着左右手那两个布袋,明明那么小,为什么会那么沉呢?装的是石头吗?
汗水从额前慢慢滑落,顺着脸颊往下。纨素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她只觉得整条手臂开始发酸。忽然间她左手的布袋被人从下面撑住,让她轻松了不少。
纨素转过头去,看见归涯虽脖子上曝出一两根青筋,但是依然目不斜视,仍然坚定的看着前方。只是脚下的沙粒在他的左边多出一个脚印,证明他偷偷地靠近过。
纨素一下子咧开嘴就笑了,他虽然不喜欢陪她玩儿,人倒是挺仗义。
师傅出来了,沉着脸站在他们面前,厉声问道:“说,是谁想出去的?”
纨素不等话问完,便急急开口:“他。”归涯并不觉得奇怪,他依然只是沉默。
师傅看了眼男孩儿,他没有任何辩解,沉默就是默认。他又看向纨素,纨素也目不转睛的回望着师傅,一副光明磊落的样子。
“既然这样,你先下去吧。你留下!”师傅用手指了指他。
纨素乖乖地转过身,走到了房子拐角处便一下子折过身,伸出半个脑袋偷偷的朝院子里看去。她知道,师傅准是训斥两句就会让他回来。
平常都是这样,把碗摔破了、把师傅种的药花给拔了、把师傅养的山鸡给放了、把书房里的书弄不见了....诸如此类的事几乎全是她做的。但是自从纨素知道师傅格外疼爱归涯以后,她便把所有过错都往他身上推,反正师傅也不会真正罚他。
奇怪的是,他也从来不反抗,不辩解,甚至不问纨素为什么。以至长久以来,纨素也养成了这个坏习惯。
可是这次似乎不一样了。纨素回到房内等了半晌都没见着他回来,她思来想去觉得奇怪,便悄悄地摸回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没人,她看见堂屋的门关着,便又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前。她侧着身,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得见模糊的叫唤,似乎还有鞭子的抽打。
她心里一紧,转过头,闭上另一只眼从门缝里看过去。归涯匍匐躺在凳子上,他的屁股已然渗出丝丝点点的血,师傅站在一旁,手里拿着长鞭。
师傅竟然打得这么狠?!纨素推门而入,气冲冲地跑进去,一下子扑在归涯的背上。她撇撇嘴,不知道眼泪从哪里来的,忽然一下就蒙住了双眼。她看见眼前的血,心里更加难受了,大声朝师傅吼道:“师傅你怎么可以打的这么重呢?师傅太坏了,你太坏了!”
骂完,自己哭得更凶了。归涯反而伸出手推了推纨素,示意她离开。
纨素愣了愣,一下子站了起来,望着师傅:“师傅,我错了,你打我吧。是我非要他陪我下山的。是我不听师傅的话,你打我吧!”
最终,师傅没有再惩罚他们,只是眼眸在他俩身上来回扫,然后自己一个人一边叹气一边出去了。
纨素不懂师傅的叹息,也看不懂他眼里的悲荒,只着急地将他扶了起来朝屋外走去。
归涯,大概是明白的。
月色如水,格外醉人。
那些以前的事记着记着,岑纨素就笑出了声。她记得,从那以后,她就再也不说谎了。
人便是这样的,以为自己不会做的事情,总有一天也会去做。以为自己会做的事情,终有一天也不愿再做。
一条蓝衣锦鲤从眼前慢慢游过,岑纨素从记忆中收回思绪,正要起身,突然间看见水中的倒影中竟有一黑衣人。
“啊!”岑纨素猛的站起身,回头,惊惧万分!聂皋突然从昏暗中现身,忽而上前,急急询问岑纨素怎么了。
原来是聂叔,虚惊一场。
岑纨素用手掌拍拍心口,长长地换了几口气,才说:“没事,应该是我看错了。”
转瞬间觉得浑身竟然有些发冷,双手不自觉的摩擦着臂膀。许是在外面呆的有些久了的缘故。
聂皋皱着眉,谨慎地朝周围看了看,自上次贼人一事后,他不得不更加小心。走上前,伸出左手,手上是岑纨素的外衫,“小姐回屋吧,莫要着凉了。”
约莫半个时辰,梧桐就回来了。只是她手里并没有银子。
“怎么了?”岑纨素合上手里的书,一把扔在了床铺上,然后坐了下来,一手撑着下巴问梧桐。
梧桐一愣,看来小姐似乎并不意外。待走近了才低低地将原委道来:“小姐,夜娘说要你亲自去取。”
岑纨素闻言只是一笑。果然。从她踏入烟雨坊开始,她就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不是一般人。这正是自己想要的。
“还说了其他的吗?”岑纨素一边问,一边起身,张开双手。
“没有,就那一句。”梧桐上前,将纨素腰间的腰带解开,绕到身后,从胸前将深衣取下。又绕到身前,取下褥裙的腰带。待一层层都剥了去,梧桐伺候纨素睡下。
“小姐,你又看这书,”梧桐整理被褥时看见了这本《荒诞计》,掌门最不喜谈这些怪力乱神,岑家也无人谙于此道,偏偏小姐对着竟是着迷的很。
纨素一把抢了过来,戏谑道:“你知我知,我爹不知,就行了。”说罢,拿着书上了床。梧桐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随即把近窗的那盏烛台小心的移了过来,放在小姐床边,然后默默退了出去。
“掌门,就是这些,”聂皋说着,便伸出左手,将东西呈给岑长垣。
一套夜行衣和一把崭新的匕首。岑长垣拿过匕首放在手里瞧了瞧。记忆回到了他爹去世的五年前,岑曾非将秦玉瑾带回并不听取无间派上下的劝谏执意将他安置在了岑家。照理来说,岑曾非堂堂一届掌门,且做事审慎决断,既然他敢放心地将一个外人放在府中,那么他是该相信他爹的。况且,最为重要的一点是,秦玉瑾没有武功。
但是,如果这些东西真是从他的院子搜出来的话,那么秦玉瑾潜伏在岑家十几年,漫长的隐匿究竟目的又是什么呢?
想起自己唯一的女儿,岑长垣抓着手里的匕首不由得紧了紧。
“夜行衣虽然奇怪倒也寻常。说道匕首,上次小姐遭掳,受的可是剑伤。看来也说不通。”
“秦玉瑾向来足不出户,夜行衣用来作何?匕首造成的伤口和剑伤之间,聂皋,你以为相差几何?况且,看诊之人是他,到底是匕首所伤还是剑伤我们如何得知?”
聂皋心下一沉,“掌门的意思是秦公子有嫌疑?”
岑长垣起身,站在门口,看了看右边的院落,到了句:“但愿他没有。对了,暗中监视有无异常?”
“没有。晨起便温书,多数时候在药房,戌时熄灯。也不常出门,即使出门也是小姐遣了人去请的,或出府采买药材。”
“继续监视着。”
“是!”
岑纨素并没有着急去烟雨坊,她不想表现得对银子渴望的紧。第二日起来便觉的有些头疼,那种疼痛是一下一下突突的,叫人难以忍受。她在房内吩咐梧桐去请玉瑾,这边梧桐刚答了一声好,那边聂叔沉了沉声,回道:“小姐,秦公子今日早些时候出了门,怕是不能给小姐医治了。属下听说卅里街那家医馆不错,这就去请那里的大夫来给小姐看诊。”
岑纨素坐在床沿,右手撑在床上,左手抚上太阳穴,大拇指一下一下地揉着。见聂皋转身便要走,开口制止了,“算了。我只能吃得下玉瑾给我开的药。旁人就算了,我且等他吧。”
聂皋身形顿了顿,双唇紧闭。踌躇了许久,半晌后才从喉咙发出沉闷的应答。
不知为何,待到月上柳梢头也没见玉瑾来。想着头疼症大好些了,也没有差梧桐去请,只是当晚就睡得格外早。到第三日时才不慌不忙地想起还要去烟雨坊取银子的事。没有带梧桐,自己个儿就出了门。
正往岑府大门走的时候猛记起竟有好几日没有见到玉瑾了,昨天也没等到他。她想了想,随即折返,朝东苑去了。
岑纨素推开门,没有看见玉瑾,院子外面也没有看见小萧。她提脚进去了,熟门熟路地朝药房方向走了去。心里想,玉瑾准是在那儿。
许是好久不来过的缘故,那条通往药房的路上竟长了些青苔,奇怪的很。她走得欢快,一不留心便滑了脚,另一只脚往前时磕在了石板上,她身子猛得前倾,眼看着就要正面砸到地面,突然从远处闪来一簇迅疾的风,下一秒手臂已被稳稳扶住。
“小姐,当心!”
岑纨素靠着那股力量站了起来,看向来人,不由得挑眉,有些疑惑。“你是...聂叔的弟弟?”
他和聂皋常年跟随她爹,难怪看起来格外熟悉。
“属下聂泉,是聂皋的胞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