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暗波
门再次被推开了。
英子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睡着了,被这门一推的声响,给震了个底。
“你去哪里了!孩子为什么会在爸妈的屋里!”
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责问。
中午那阵架势还没褪去,又来这么一出,英子顿时被吓了一跳。
难道我把孩子放在桌上?不是床上?是发生了什么?孩子?孩子出事了吗?我是失智了吗?怎么会这么迷糊?
就这一阵想,脑子一片浆糊,头发来不及梳,衣服也不知道扣好没,一下床,就想着到楼下看看糖,全然不顾糖爸那乌云密布的脸。
“你是怎么回事!生完孩子怎么就神经兮兮的,问了也不答,你到底想怎样!”看着英子竟然无视自己,“啪”的一声,推了一下正欲冲出去的英子。
英子一个不留神,差点摔倒。
“你干什么!”一个闪电般的眼神甩过。
糖爸怔怔的看着英子扶着门站稳,正想接着问,
英子一股劲上来,直接把糖爸的手打开。
“我去看糖,不行吗!”
说完直直的就这么下楼去了。
还没和英子讨个说法,倒还被英子打了个手还回去,糖爸阴沉着脸,随即也跟了下去。
正在做饭的糖奶,闻着声响,忙走出来拦着正要进去看糖的英子。
“你这是要做什么啊!”
“孩子呢?我要看下她!”
“她睡着了,你不要进去打搅她!”
“亲妈看女儿,也算打搅吗?”
“……”
突然被英子问得无话可说,想到糖的可怜样,糖奶忍无可忍,拍了一下饭桌,把准备吃晚饭要用到的碗震得颤了颤。
就算有什么错,也不是拦着不让看孩子吧!孩子如果有什么事情,应该他们不会在这里,如果没什么事情,这样的架势,又是要做什么!英子心里越来越不痛快,从中午那场反胃中好不容易走出来,现在胃又缩紧得难受。
糖爸紧随赶着下来厅里,随即质问道:“你到底去哪里了!”
“我出去走走不行吗?天天在家不闷吗?”
“你有孩子要照顾,怎么可以随便走动,更何况你还在坐月子!”糖奶忍不住,插了一句口。
看着糖爸和糖奶这番攻势,英子也毫不示弱,硬闯着要进去内屋。
眼见英子爱理不理的样子,糖爸拉着英子,英子挣扎,正欲再次甩开,糖爸操起桌上的搪瓷杯直接扔向了英子。
一个闪躲,英子没有被砸到。但看着自己的男人竟然用杯子要砸自己,顺势也操起离自己近的糖奶给糖喂食的碗,扔向了糖爸。
“哎呦!”在一旁的糖奶捂着手臂,喊了一声,脸色顿时煞白。
碗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在里面陪着糖的糖爷听到声响也出来看个究竟,看着糖奶疼痛的样子,指着糖爸和英子厉声问道。
被这一顿惊,两个人那本欲发出的火,被浇了个干净。
一时间,客厅里鸦雀无声。
糖爷赶紧找来紫药水,给糖奶上药。
糖爸狠狠地瞪了一眼英子,也赶紧上去“妈,怎么样了?”
“对,对不起,妈,我不是故意的……”英子像被驯服的猎物,也耷拉着头,脆生生地跟着说。
“不是故意的,那妈的伤怎么来的?”
“我……”
英子低着头,不知该说什么。
糖奶被糖爷简单的包扎好后,也进里屋休息去了,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只有英子还在客厅发呆傻傻不知该怎么收场。
此时的糖睡得深沉。
烟雾从二楼的窗户飘了下来,那浓重的尼古丁的味道,散发着难以名状的气息。
晚餐,大家都没有什么胃口。
英子的月子汤,随着糖奶的受伤,也没有人再跟上了。
月亮晒着孤独,孤独守着月光,彼此晾晒,彼此风干。
沉默的夜晚,那些美丽的星儿,去了哪里……
第二天,第三天,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英子耷拉着脑袋靠着窗,数着阳光投射在地面的痕迹。
糖奶没有恢复的时候是糖爷下的厨。
偶尔糖爷喊着下来吃饭,随便吧啦几口,借着吃饭的时候,去楼下内屋看看糖。
小家伙,也不知道是怎的,一个劲的睡。
也不怎么醒。
连续两天都是这样,本来以为相安无事了的气氛,顿时让大家心里都暗自发慌,不会有什么事吧,如果连英国女子医护学专业毕业的糖奶都看不出端倪,那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有些自责,但外表却又倔强的英子,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这还是曾经那个多才多艺,青春无限的自己吗?
面对身体的不适,什么都吃不下,也没有心情吃的状态,英子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面容憔悴,披头散发,却也毫无斗志,身体毕竟是经过鬼门关的,总是虚弱些,什么都管不了了。
文强两天都没回来了,糖又一直在楼下照顾,英子无聊的翻看相册。
想起过去的种种,眼眶有些湿润。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个人,一层的寂寥,不是谁都能买单的。
糖不知道怎么样了,就算怎么样,自己又能怎样?能下去大闹一场,抱回来?
痴心妄想了,看来还是得想其他办法。
有糖在身边,哪怕她不会说话,有个小活物件逗逗,也能消散一些无趣的时光。
更何况,她是自己的女儿,亲生女儿,怀胎十月不易,还是着实想念这个小肉球了。
下楼正准备放下身段,和糖奶好好道个歉,倒看到糖奶抱着糖正准备上楼。
糖爷要陪糖奶去拿药,糖还是需要托付给自己的母亲照管才是。
冷静,是最好的降温剂,彼此的退步,是最大的善意。
虽然是无奈之举,但也无可厚非,
糖奶再三叮嘱英子不要再随意抛下孩子出门了,还顺道招呼了隔壁的五舅妈过来,一起帮忙看看需不需要打打下手。
自己的孩子,需要打什么下手?
她能喂奶?可以洗尿布,还是可以端茶送水?
对于这种安排长辈盯梢自己的做法,英子总觉得不过是一个借口,虽然无法拒绝,心里倒也没领了这份情。
一个在二楼,一个在一楼,五舅妈时不时在楼下喊,“英子,我在楼下还要赶紧完成厂里的任务。有啥需要帮忙的喊我就好!”就这样相安无事的,倒也清静。
五舅妈那时接一些塑料厂的活,在家拼接塑料花,有时也压缩一些塑料袋,长大后的糖常常会去她哪里,看着她带着个大眼镜,一点一点地把手里的活干完,听着及其咿呀咿呀地声响,感受到劳作的不易。
英子开启了播音器,听起广播,说来也有趣,这广播能播到国外的事情去,真是个无所不知的万事通呢!
糖爸今天倒是回来的早。
刚进门,就听到广播的信号不好,杂音很重,这时糖也被这个突然的大转折音给吵醒了,哭了起来。
前几天的事情还没算账,心里窝着一肚子火,这下好了,这女人竟然没让糖好好休息,还开着这么一个破玩意吵醒孩子,这是得寸进尺吗!
糖爸心里一百个不爽,顺势把收音机给关了。
这下可以彻底安静了。
英子正听在兴头上,突然戛然而止,直接上去就又把收音机给开了,心里却有些发慌。
你这厮,天天往外跑,也不知陪我一陪,一回来就关,这是地主家的孩子当地主哪!
心里暗暗不爽,索性还把音量调得大声些,气他一下。
本也是个半撒娇的小赌气,糖爸一看这架势,好哇,这是和我对着干哪!前几天的事情还没和你门清,今天倒还硬气了啊!
一不做二不休,操起收音机就往地板上砸。
噼里啪啦,一阵乱响,零件掉落一地。
糖被这动静惊得哇哇大哭,五舅妈听到响动赶紧上楼一探究竟。
终究是个不体面的事情。
糖爸和糖妈瞬时都消停了些,假装在休息,回了五舅妈,说是不小心碰倒了,
让她先回去。
双双就这么默契十足地突然躺在床上,倒也把这戏做得足足的。
到底都还是要脸面的人。
五舅妈前脚刚下楼不久,这床上便开战了一般,都坐了起来。
存着的那股劲,一下子还没亮嗓就爆发了。
两个人,大打出手。
英子毫不示弱,拿起扫蚊帚,甩了出去。
文强那并不高大却健硕的臂膀,在空中挥舞了起来。
太多的记忆,被无情的屏蔽。
糖依稀记得,在高大宽敞的黄花梨木床上,仙鹤在山谷里嬉戏雕琢的屏风镜,白色的粗蚊帐,被两边金色的钩子挽住了留念。
在床的中间,两边是最亲的人,爸爸和妈妈。
可是又是什么样的事情。
她最亲爱的两个人,争吵了起来。
从平躺到坐起来,再到面红耳赤的大打出手。
恐惧和悲伤袭来,在那许多人都失去记忆的年岁,糖却难以忘怀。
婴孩的啼哭再正常不过,有谁知道,那时的哭声里,有多少哀怨和痛苦。
如果说有那么一点私心的话,那么那撕心竭肺的啼哭是多么期盼最亲近的两个人啊,停下手中的分歧,也看看眼前这个也许并不那么美丽,却如此唯一的依赖着他们的孩子。
襁褓中的孩子,能有多少气力?很快又饿又无力的在无法阻止争打中消失殆尽了。
有些事情,可以挽留,有些事情,却是无能为力的。
很多人,需要经历很多事情,才能理解什么是无能为力,什么是力所不能及,什么是无可奈何。
人们都说,三岁前的记忆是空白的,大多是想不起来的,可是那时的糖,为何记得如此深刻,如此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