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夜宴
崔贵嫔这句看似随意的客套话，却分明是在打皇后的脸。要知道皇后最大的短板便是无子，崔贵嫔这分明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故意戳皇后的痛处。
然皇后既是在这个位置上坐了这么久，又怎会在这种场合被崔贵嫔的这番言语激怒而失了仪容？崔贵嫔这话虽是听着并不悦耳，然皇后却仍是笑着言道：“本宫何尝不想如妹妹有这般好福气，只是一切皆由天定。正如妹妹如今腹中是皇子还是公主，也并非本宫一句话能说定的呢！”
崔贵嫔掩嘴一笑，轻轻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直言道：“为皇上绵延子嗣本就是我等份内之事，什么福分不福分的。姐姐是未曾体会过，这身怀有孕可并非轻松之事，辛苦得很呢！臣妾最近这一个多月胃口极差，吃什么吐什么。看来这老天爷呀，也是心疼姐姐，舍不得让姐姐遭这份罪呢。”
坐于皇后与崔贵嫔中间的皇上，竟是毫不理会这身边一左一右两个女人的虚与委蛇，只顾着逗了一小会儿懵懂贪嘴的岁巧公主，尔后又招呼颜淑妃上前将岁巧公主带了下去，接着便吩咐万公公传膳开宴了。
桌上之前的干果和蜜饯小品皆被撤下，上了前菜七品，分别是：凤凰展翅、熊猫蟹肉、虾籽冬笋、五味脯、五香鳜鱼、跳丸炙、陈皮牛肉。
七品前菜虽是摆盘精美讲究，但这七品前菜在江云悦看来也不过是普通的菜色。看来这宫廷宴席也没有之前想象中的那般奢华讲究。皇上举杯与殿中众人共庆，乐声顿时奏起，殿中一派和乐融融的气象。
前菜之后是一品汤膳，是为罐煨山鸡丝燕窝。这道汤膳倒是让江云悦觉得有些稀罕。从前她吃的燕窝大多是用冰糖隔水直接蒸炖，也有加入红枣枸杞桂园甚至是椰汁桂花等等各种花样的做法，但无一例外地都是甜口的。这道山鸡丝燕窝却是咸鲜口味，很是别致。江云悦不禁多尝了几口。
正埋头尝着那鲜美的汤羹，却发现身边的唐承华悄然起身不知去了何处。身旁空了出来，江云悦的视线也再无所阻，抬头朝殿中高座之上望去，皇上却正与崔贵嫔低头耳语，而皇后却似乎被冷在一旁。
江云悦瞧着这一幕，觉得皇后也是不容易，然她的心中却无法偏帮皇后。虽然此时她瞧着皇上与崔贵嫔的亲热劲儿心中也有些醋意，但那日在宣光殿中的一碗甜汤，已是让她彻底认清了皇后的为人。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与皇后再站到同一边。
她有些失落地低头用勺子搅弄着面前的汤羹，忽地觉得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正在此时，殿中乐声渐弱，一身明黄水袖罗衫的美人登场，手中还持有一柄精美的木剑。江云悦直觉得眼熟，仔细瞧了半天才认出这人竟是方才离席的唐承华。江云悦这才晓得原来唐承华便是那个剪舒丫头曾经提到过的要在夜宴之上舞剑之人。
说实话，唐承华也算是个美人儿，只是不知为何，总感觉让人记不清她的长相。除了崔贵嫔之外，宫中的不少位分在唐承华之上的嫔妃，其实容貌都不见得在唐承华之上。如殷雪纷、颜淑妃，以及位分在这二人之上的李贵人与高淑媛，似乎也没有比唐承华美多几分。
但是方才言及的这些人，有些江云悦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便能很快地记住她们的长相。可方才唐承华换了一身衣裳登场，江云悦却硬是愣了半天才瞧出那是方才坐在她身边之人。
只能说唐承华美则美矣，却美的没有特色。一如她这支剑舞，虽说是精心编排，力求推陈出新投皇上所好，然却似乎并未收到好的效果。唐承华在下面卖力地舞着，然皇上的心思却并不在她的身上，目光也开始在殿中游离开来。
江云悦认真地看完了唐承华的表演，其实她心中是很为叹服的，对于身无长物的她而言，唐承华的这支剑舞已很是精彩了。只是唐承华舞毕，她脑中却再也想不起这段表演的任何亮点，只知道挺好的，究竟怎么个好法，却再也回忆不起来。
唐承华表演之后，殿中掌声稀稀拉拉地响起。带头鼓掌的竟是之前在殿门边冷言训斥过她的崔贵嫔。崔贵嫔对唐承华此番表演赞不绝口，然皇上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说了一句“赏”便再无其他。
接下来上了御菜五品，分别是：胡炮肉、烧鹧鸪、芜爆散丹、蒸豚、珍珠鱼丸。这几品主菜很是精致可口，但江云悦却已有些没了胃口。
高座之上皇后与崔贵嫔一左一右殷勤地服侍着皇上用膳，江云悦心中满满都是说不出的失落感。虽然她也晓得如今他是皇上，比不得从前，但看着这幅场景她心中始终爽快不起来。
与此同时，一直冷在旁边极少言语的高淑媛上场演奏了一曲琵琶助兴。江云悦并不熟悉古曲，故而也并不晓得高淑媛演奏的是首什么曲子。只是那曲子听上去极是欢快应景，但不知为何，江云悦总觉得那欢快的琵琶曲背后却透着丝丝的愁绪。
听闻高淑媛乃是南齐公主出身，是南齐当年战败后送来与北朝和亲的。高淑媛毕竟是南齐皇族血脉，故而举手投足间都透显出端庄得体的优雅之姿。高淑媛的琵琶弹得虽好，但江云悦觉得，琵琶之类的乐器向来都是歌女摆弄之物，似乎与高淑媛的身份并不相衬。
至于那乐声中透出的丝丝愁绪，江云悦思度着那大约是思乡的缘故。毕竟高淑媛一个南齐的女儿独自背井离乡远嫁异国，在这端午佳节，难免会生出些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愁绪来。其实不光是高淑媛，此时江云悦听着高淑媛弹奏的琵琶曲，心中也莫名地觉得难过，有些想念这个幻梦之外的家人。
虽说如今似乎“龙明焯”就那望得见的不远处，但江云悦却觉得他是那么遥远，让卑微如尘的她无法触及。想到此处，江云悦心中有些微微地抽痛，闷不作声地在这个不被关注的角落里头自斟自饮起来。
唐承华已更衣重新回到座上，因精心编排准备的剑舞似乎并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她的心情也自是不佳。见江云悦一个劲地自斟自饮，于是出言嘲讽道：“怎么？姜承华今日是打算醉倒在这宴上耍一回酒疯来博出彩么？”
江云悦借着酒劲望向唐承华，悠悠地说道：“唐承华可真会说笑，承华精心准备的剑舞都不能艳惊四座，试问谁又会理会一个酒后失态的疯癫女人呢？”江云悦说着手肘撑在桌面上支着头，斜歪着身子一手将青瓷酒杯微微向唐承华面前递了递：“何以解忧，唯有美酒。唐承华不如也试试。”
唐承华鼻孔里头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不再理会江云悦。江云悦浅浅一笑，将手中那杯酒饮下。大约是考虑到这时令宫宴中出席的大多皆是女子，故而这宴上的酒并不烈，还带着些许甘甜。比酒酿稍稍浓醇，但又不似黄酒那般甜腻。
江云悦一连饮了数杯，身后的翠染不禁上前来低声劝道：“主子，这酒虽是不烈，但还是不要饮多的好，后劲大着呢！”正说着，面前又呈上了点心三品，分别为：松子海螺干、羊乳奶酥膏、端午粽子。
这三样点心一呈上来，江云悦顿时傻了眼，她身后的翠染也很是一惊。倒不是这几样点心有什么稀奇的，而是因为其中的那一盘粽子里头，居然有一款粽子与江云悦自己包的一模一样，难道这宫里头还有江南的御厨？即便有家乡的厨子也不稀奇，可是如何解释旁边的一根筷子和那小碟砂糖？
同样被这粽子惊到的还有殿中的后妃们以及高座之上的皇上。皇上望着这瞧着颇是新鲜的粽子，觉得很是新奇。虽从前端午也品过汉族的粽子，但皆是咸口，却不曾见过这种形状和包法。
旁边的崔贵嫔因怀孕胃口不佳，虽然上了那么多道菜，但她实际上却都没吃上几口。此时瞧着这个新奇的粽子，她不禁来了兴致。不待皇上开口，她便先一步问起了万福深：“万公公，这粽子倒是做得别致有趣，可为何只放一根筷子？如何吃呀？还有，无故地放碟砂糖是做什么的？”
皇上心中其实也有疑惑，但崔贵嫔已是将问题问完了，倒是省了皇上的事，他只需静静地等着万福深解答便可。万福深上前鞠了一躬，似有些为难地开口道：“这个……”说着，万福深的目光投向了端坐于皇上左侧的皇后。
只见一直默不作声的皇后忽地笑了，对皇上说道：“启禀皇上，这筷子呢是直接从粽子头上插下去，将粽子串起来。”皇后一边说着，一边很是娴熟地将那粽子串了起来，并很轻松地剥去了粽子的粽叶，接着将那晶莹剔透的粽子在旁边的小碟中沾了些砂糖递到了皇上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