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章 重逢，我可怜的多多
午休刚刚结束，叶子华突然打电话，让我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我和陈建梅打个招呼，捏着鼻子去了叶子华的办公室。
原来，叶子华要我陪他一起去女儿的学校。
能见到朝思幕想的女儿，我自然马上答应，待要出去找司机老钱，叶子华说：“我自己开车。你同我去。”
多多的学校在郊区，是那种封闭的贵族学校。
以前多多学校的事情都是我办的，今天不知有什么事情。
在路上，我故意问：“叶总的女儿学习成绩一定很好吧？”
叶子华叹口气，说：“学校要见家长，就是成绩的事。我那个女儿，不省心啊。”
我紧张地问：“她怎么了？”
叶子华没有看到我异样的神情，说：“我家里的事情，想必你也听说了一些吧？”
我装糊涂：“你家里怎么了？”
“我只和你说哦，不要告诉别人，就是我老婆，我老婆有忧郁症的，好端端的，突然发神经，跳楼了，我女儿受了刺激，学习成绩一路下降，现在学校说要她留级，要找家长谈谈。你看我忙的要死，唉。”
听到叶子华如此评价夏岚之死，我心里气极了。
明明是他逼迫在先，却说夏岚是发神经。
如此的颠倒黑白，还编造的合情合理，这就是我们近二十年的夫妻情分，都不如一张糯米纸来得厚实。
这世上，其他的感情，都能随着岁月的流逝，积淀的越发厚重，唯有这夫妻之情例外，它只会被岁月的车轮碾压得越来越薄，最后薄的就像包糖葫芦的糯米纸，轻轻触碰，就会支离破碎。
车子行驶很快，不一会儿，我们就到了学校。
终于见到日思夜想的女儿，我用尽全身力气忍住眼泪，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微笑着，看着多多。
多多瘦了许多，原来有些婴儿肥的小包子脸，现在成了瘦瘦的瓜子脸。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放在小巴掌脸上，大得都有些突兀了。
她畏畏缩缩坐在叶子华身边，一双眼睛却警惕地盯着我看。
班任老师和叶子华谈了多多的情况，说多多的学习如果再没有起色，恐怕跟不上班级的进度，下学期只能留级了，希望家长配合学校，想办法提高孩子的成绩。
这个班任我不认识，很奇怪，一学期都没到，就换班任，这不正常，对学生也不好。
叶子华从来没到过多多的学校，他肯定不知道班任换人了。我要找机会问问多多，为什么换班任了。
叶子华说自己工作很忙，没时间照顾女儿，家里又出了那样的事，希望学校帮忙辅导多多。
多多的班任老师很好讲话，他给叶子华推荐了一个补课的老师，叶子华要亲自去见见那个老师。
我和多多留在办公室等他们。
看到他们出去，我坐到多多身旁：“多多，你瘦了这么多，学校的饭菜还是吃不惯？”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多多绷紧小脸，警惕地问。
“我是你爸爸公司的员工，我叫卫冬。李老师不教你们班了？”
“噢，李老师的爸爸去世了，他回老家几天，这个老师是代理班任。”
我放下心来：“哦，多多长高了，也瘦了。是不是又挑食了？维生素还有吗？每天都吃苹果吗？”
我把声音放低，又不由自主抬起手，怜惜地抚摸多多的头发。
多多没有回答，但也没有避开我的手，而是狐疑地盯着我的眼睛，“我怎么好像见过你？”多多问。
我满心慈爱地看着多多，都说小孩子最能看透人心，只一个眼神或者微笑，小孩子就会本能地判断出，这个人是否可以亲近。
多多也看着我，她眼里的敌意消失了，小脸不再紧绷着。
“我知道在哪里见过你了，你的眼睛像妈妈。”多多轻声说。
听到多多的这句话，我的心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捏了一把，疼得我眼泪唰地流出来，我再也绷不住了。
我一把抱住多多，把她紧紧搂在怀里，成串的泪水，源源不断地滚落。
可怜的多多，你的一句话，妈妈就明白了你心底的悲苦。
你是多么渴望妈妈的温暖啊，失去妈妈的小小孤儿，你要妈妈怎样做，才能安抚你孤苦无依的小小心灵？妈妈的乖宝啊。
多多吃惊地抬头看看我，没有挣脱，而是乖巧地把头埋在我的怀里，用两只小手轻轻拍着我的背。
还好，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不然，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搂着一个十四岁的小女生双泪长流，怎么看都像是情侣的重逢。
其实夏岚怎么可能长得像卫冬，不过是因为卫冬那温暖而爱怜的母亲般的眼神，让多多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好一会儿，我擦掉眼泪，对她说：“你爸爸刚才把你家里的事情都告诉我了，多多，你要坚强。妈妈虽然不在你身边，可是你做什么，她都会知道的，她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只是你看不到。以后，有什么心里话，想要什么，你和我说也是一样的，你不是说，我长得像你妈妈吗？”
“好啊，”多多眼睛一亮，马上又暗淡了，“你不用安慰我，我都知道的，我再也见不到妈妈了，她也不会来的。其实，妈妈没有你长得好看。”多多小声说。
“不管了，那这样好不好，亲姐弟才会长得像，我比你妈妈年轻，那么，我就算你的小舅舅吧，好吗？”
“好呀，我还从来没有舅舅呢。”多多高兴地说。
是的，前世的我是家里的独女，父母亲也在多多出生不久，相继离世，只有几个远房亲戚，还都在外地。
“小舅舅。”
“哎～～”我答应着。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叶子华和一个高个子女人从外面走进来。
“多多，这是爸爸给你找的补课老师，暑假，你就在学校补课吧。回家也没人照顾你。多多，你要懂事了，别总让爸爸操心。”
“好吧。”多多扁扁嘴，眼睛里泪光闪闪，委屈地低下头。
马上她又抬起头，认真地对叶子华说：“爸爸，你能每周都来看看我吗？或者让这个小舅舅来也可以。别的同学都有家里人来看的。爸爸千万记得哦。”
叶子华点点头，拍拍多多的头，说：”爸爸有时间就来看你。好好学习啊。”
“爸爸再见，小舅舅再见。”多多摆摆手，含着眼泪，一步三回头，和老师回班级了。
“卫冬，你怎么了？”叶子华吃惊地看着我。
我胡乱地抹把脸，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眼里的泪光。
“哦，看到多多这么小就没有妈妈，想起我自己。我也是小时候父母就去世了。多多好可怜的。”我说。
“哦？你也是？抱歉，让你伤感了。对了，刚才，多多叫你什么？小舅舅？我没听错吧？”叶子华好奇地问。
“多多说我长得像您夫人，所以叫我小舅舅。呵呵。”我竭力抑制住内心的悲哀，平静脸色。
“这孩子，哈哈，像老子，人小鬼大。她那是看你长得好看，想和你攀交情呢。”叶子华这样看女儿，真是让我哭笑不得。
到了公司，已经下班了，叶子华问我今晚有什么安排，我估计他又要让我陪他吃饭或者见客户什么的，我实在没有心情，就说：“我有个同学从北京来看我，今晚约我吃饭。”搪塞了过去。
回家时，天已经黑下来，想着多多可怜的样子，我的眼泪又一次流出来。
多多是我一手带大的，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上初中要住校，还是我哄了又哄，她才答应的，一定要妈妈每到周末亲自来接她，并且带她去最喜欢的旋转餐厅吃饭。
这是个单纯的孩子，在她简单的世界里，有妈妈，有妈妈做的各式美食，世界就是美好的。
她一直保有孩童的本真，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泯灭。
今天，这孩子说我长得像妈妈，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戳到我心里，痛得我简直要死去。
一定是很久都没有人给她这种母亲般的温情了，哪怕仅仅是一个怜爱的眼神。
看得出，她那个爸爸自从夏岚离世，根本就没有关心过女儿。
叶子华每天只顾着在外面花天酒地，哪里会想到孩子失去母亲的可怜？
原本就因为她是女孩子，叶子华不太喜欢她。
从小，多多和爸爸就不亲，只喜欢粘着妈妈。
虽然爸爸总是给她零花钱，可是孩子小小的心里，本能地觉察出，爸爸并不喜欢她。
多多曾经多次问过我：“为什么爸爸从来没有抱过我？爸爸是不是不喜欢我？”
我一再用爸爸工作忙做借口，安慰她，告诉她，爸爸也很爱她。
我可怜的孩子！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正是青春期开始的时候，心理敏感而脆弱，骤然失去母亲，不知道要过多久，多多才能走出这个阴影。
这个叛逆的年纪，如果因为失去母亲的关怀而误入歧途……，我简直不敢再想下去了。
多多的情况堪忧，可是我该怎么做，才能帮助多多呢？
今天和多多的相见，令我更加痛恨叶子华，对陈建梅的愧疚感也荡然无存。
新仇旧恨像这浓重的夜色，厚厚地把我包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