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磨练(一)
欧洲部的工作比单证部要忙多了,每天不停地和客户确认,确认。
和工厂也一样,确认,确认。
和国外的客人是确认订单的款式,面料以及船期等细节,和工厂是确认合同,交货期等等。
虽然今年的订单比以往要少一些,但是,还不断有客人要求打新样,这就是订单的希望。
陈建梅每天都亲自给我安排工作,可惜都是些琐碎的事情,她说新人都要从这些小事情开始学习做事,要一点一点循序渐进,不能急于求成。
她也告诉我有问题尽管问她,可是,我有不懂的地方,还是宁愿问苏姐。
我喜欢苏姐温和的笑脸,她能给人那种发自内心的温暖,不是面子上的敷衍。
陈建梅虽然也是彬彬有礼,对上自不必说,对下也总是温文尔雅,但是,她的礼貌常常是没有温度和感情的,和她用来精心装饰自己的衣服首饰一样,只不过是她的另外一种装饰品罢了。
礼貌这东西,如果抽去其中的真诚和尊重,看起来更像一种变相的挑衅。
这种礼貌之中暗含的疏离和居高临下的味道,会让人倍感屈辱。
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如同对方脚下踩着的烂泥,要多低贱有多低贱,要多卑微有多卑微。
脾气暴躁的人甚至会因为这样的礼貌,产生拔拳相向的冲动。
陈建梅的礼貌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
虽然她对我说话总是斯斯文文,非常礼貌,但是,我每一次问了她问题之后,都不禁对自己的智商有所怀疑,觉得自己就是个被人嫌弃的傻瓜,因为她礼貌措辞的背后经常是这个含义:这还用问?白痴!
有一次,我正在替其他业务员核对商标,听见陈建梅叫我:“卫冬,请你过来,我有事情。”
我一听,马上放下商标,跑到她的办公桌旁。
陈建梅正在打电话:“交期不能再拖了,工厂总是有理由,公司要你去,是为什么?不是游山玩水的。什么?这也是理由吗?我用脚都能想出来,他们在敷衍你。请你用脑子好好想想,你也是老业务员了,有时候我真的奇怪,你的脑仁还没有松子大吗?”
她的声音依旧是那么轻柔,这优雅斯文的语调讲出来的一番话,听起来却让人如芒在背。
可想而知,电话那边的业务员是什么脸色。
陈建梅优雅地放下电话,坐得端端正正:“卫冬,有几件事情,请你记下,马上开始做。第一,……”
我听说是好几件事情,马上想去拿我的记录本记下来,又怕陈建梅等着不耐烦,于是我随手拿起陈建梅桌边传真机上的空白A4纸,垫上文件夹,想开始记录。
可是陈建梅看着我,皱起眉头:“卫冬,请你记牢,公司的东西,哪怕是一张白纸也不能随便浪费。你以前在行政部,老王没告诉过你吗?请你去找些用过的废纸。出来做事,这点意识都没有。”说完,还免费附送我一对大大的白眼。
无奈地放下那张纸,我接过苏姐递过来的一张废纸。
这件事虽然我也有错误,浪费总是不对的,但我觉得陈建梅是在借题发挥,在大家面前给自己树立领导的威严形象,因为此时此刻,我们办公室里还有两个QC和一个单证部的助理。
况且,我不止一次看到,她随手从传真机上抽出一沓白纸,做自己的工作记录。
自从来到欧洲部,陈建梅虽然亲自带我做业务,但是我做什么她都要挑出点错误,用她那斯文的声音,礼貌地指出我的错误,并且要求下不为例,仿佛不挑出点毛病,就辜负了她主管的地位。
我很快就看出来,她并不是有意针对我,她是喜欢用教训新人的方式,来炫耀自己的专业水平,同时满足自己的领袖欲,支配欲。
这是一个对权力有些痴迷的人,时时刻刻都要显摆自己手中的权力。
欧洲部除了正副主管,还有三个业务员。其中两个业务员经常出差,到全国各地联系工厂。
随着国内经济的调整,一些中小型的服装加工厂纷纷倒闭,想找到一家合适的工厂做订单不是容易的事。
欧洲部常在办公室的也就是正副主管,一个业务员和我这个助理了。副主管和那个业务员都有自己固定的客户和工厂要负责,而且都是资深业务人员,陈建梅不能任意摆弄人家,只有我是个只有背影没有背景的小菜鸟,所以,只有我,最能让她体验出尽情地支配别人的那种快感。
所以,她把我支使的满公司里外乱窜。
甚至有一天,要我去给她买卫生巾,还让我找个好用的。
卫!生!巾!
我靠!!!
幸亏我是夏岚,还记得哪种卫生巾好用,如果真是卫冬,他一定会发疯,以前,他女朋友都没让他做过这样的事。
哪个年轻的男孩子会留意这种事情?
放下手头的工作,我头顶炎炎烈日,一溜烟地跑到附近的超市。
这家超市我去过,还记得卫生巾在什么位置。我径直走到那里,发现这里摆放的都是洗衣粉。
卫生巾放在哪里了?我站在那里,东张西望。
“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一个年轻漂亮的促销员笑着对我说。
“哦,请问卫生巾在哪里?”我问。
“啊?你要买卫生巾?”姑娘吃了一惊,瞪大美丽的眼睛:“从这里向前直走,看到收银台右拐就是。”
有什么可惊奇的,谁说男人就不能买卫生巾了?现在的女孩子就爱大惊小怪。
我腹诽着,走到卫生巾的货架旁。在理货员诧异的目光中,我神态自若地挑出我原来用的那个牌子的卫生巾。提着购物篮刚要走,就看见一个二十多岁的男生被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拖到这里。
然后以下的对话飘到我耳中:
女孩:“你要记牢,我用的是这种卫生巾。”
男生:“你们女人用的东西,我才不看。”
女孩:“哼,你看,人家也是男生,”她指指我,对男生说,“你看人家多体贴,亲自给女朋友买卫生巾呢。”
男生:“什么体贴,这种事请我可不做,我阿妈说过,男人不能碰女人用的东西,要倒霉的。你想我倒霉吗?”
我是本地人,当然知道本地确实有这种说法,陈建梅到这个城市这么久,不会不知道我们当地的习俗,何况她的老家,离这里并不算远。
只是在她心里,我一个小助理倒霉还是走运,都和她陈建梅没有一分钱关系,所以她大可放下一切顾忌,放心大胆地使唤我。
我又一次头顶炎炎烈日,一溜烟地跑回公司。
在办公室门口,我听见苏姐问:“卫冬呢?让他帮我还下样衣。”
陈建梅说:“我请他去帮我买点私人用品。”
满头大汗的我推门进去,把卫生巾放在陈建梅的桌上:“主管,我不知道买的对不对。”我一边擦汗,一边说。
“哟,你还蛮懂行的嘛,选的好,这个牌子好用的。你怎么知道这个牌子的?卫冬啊,这是不是你女朋友教给你的?呵呵,谢谢啊。”陈建梅嗲嗲地说。
苏姐睁大眼睛:“你让他去买这个啊?”
我偷偷对苏姐做个无奈的表情。
陈建梅娇滴滴地说:“这有什么,卫冬是成年人了,现在的小年轻,女人的事情比我们女人自己都懂得多呢。是吧,卫冬?”
然后,陈建梅又娇声娇气地说:“啊哟,这里怎么这样酸痛啊?昨晚睡觉姿势可能不对呢,这里酸酸的。”
她看看我,翘起兰花指,指着自己的肩膀。
我假装没看懂陈建梅的暗示,我怕自己一时失控,给她揉肩膀时,忍不住捏死她。
坐到自己的椅子上,我低头擦着满脸的汗水,自言自语:“这鬼天气,怎么这么热啊,马路的路面好像都给太阳烤化了。”
陈建梅用鼻子哼了一声,说:“我们这里是热的,你们东北倒是没这么热,那你怎么不回去找工作?”
陈建梅这话很可笑,她自己也是外地人,只不过和东北相比,她老家与这座城市的地理距离更近一些罢了,可她比本地人更加排斥她眼里的北方人。
苏姐听惯了她的唧唧歪歪,从不和她一般见识,这时忙笑着走过来,说:“主管,你要当心身体,女人这个时候不能累着,我刚刚学会这个按摩手法,来,我给你按着试试。”
然后,两个女人一起唧唧哝哝的,开始谈论起养生的话题。
苏姐大概看陈建梅挺有兴致,就热心地给陈建梅推荐了几种食疗的菜谱,还告诉她具体怎么烹制。
哪知陈建梅听完苏姐的话,皱着眉毛说:“啊?这样麻烦啊,算了,我还是直接吃维生素好了,说实话,我总觉得中医不靠谱的。”
苏姐见她这样说,马上识相地换了话题。
这个陈建梅,自从看见多多,我觉得陈建梅那张还算漂亮的脸是那么令人讨厌。
如果不是为了我的复仇计划,这种地方,我早就离开了。但我必须坚持下来,为了夏岚,为了多多。
我见苏姐桌上散放着几件样衣,主动问:“苏姐,这些样衣要还的吧?”
苏姐扭头笑着对我说:“嗯,不急。一会儿去还就行,那件HD的样衣先放着,还要用。”
陈建梅忽然插话了:“苏姐,那些样衣都还了去吧。我们办公室最好清爽些。”
苏姐看看陈建梅,没再说话。
我拿起样衣,去了设计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