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往事
当天晚上,陈思昊觉得特别累,但一时半会儿又不想睡。于是他再度从书架上掏出《亚斯梦华录》,然后走进卫生间,坐马桶上,书接上回。
岳立先过了好一阵子才从惊恐之中恢复过来,眼睛瞪得大大的,嘴里不住地喘着粗气。辛锌在一旁都快急坏了,一个劲地帮岳立先顺气。
“岳爷爷!对不起对不起!”辛锌止不住地道歉,“我没想到我说的话会刺激到您!”
岳立先摆摆手:“没事,不怪你。小锌啊,刚才我失态了,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实在不是我本意。”
“岳爷爷您还好吧?”辛锌诚惶诚恐地问道。
“我没啥事了,你放心吧。”岳立先叹了气道,“只是时隔这么多年再次直面那么刻骨铭心的回忆,让我一时间没做好准备罢了。”
“岳爷爷,您……”辛锌欲言又止。
“没事,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一切就在于你的梦境——那个漂浮在海上的木房子。”岳立先摸了摸辛锌的头,后者的好奇心再次浮现在其脸上。
“小锌啊,你从小就到我这儿来,我总是独自一人。估计你一直认为,我是一个孤寡老人吧。”
辛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其实你想得对,我已经孤寡很多年了。但其实,我曾经有过一个孩子,而且,和你一样。”岳立先慈祥地看着辛锌。
“岳爷爷……”
“他和你一样,也有一颗探索外部世界的心,从小就向往着出海。大概也是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他就那么不告而别,从此再也没有回来……”岳立先眼角有泪水溢出。
“我以前从来没有告诉过你,那些出海探索的人里面,还有我自己的儿子。我不希望一个离你时代最近的探海者成为你的榜样,然后你再重蹈覆辙。”
“岳爷爷,我……”辛锌听了后百感交集,不知道如何回应。
“当时他离开之前,留下了一张字条,五十几年过去了,我一直留着它,那是我儿子最后留给我的东西了。”岳立先说着站起身朝屋里走去,辛锌愣了会,也跟着走了进去。
他没看见那张泛黄的纸条是从哪儿被找出来的,只见岳立先又找出一块布,铺在客厅的桌上,然后把纸条小心翼翼地放在布上。
辛锌凑过去看,只见那上面写着几行潦草的字,还有一幅看上去像画的东西。
辛锌先辨认了一下字,虽然潦草,但基本可辨:
“爸!我爬到后山上看到了海那边有一座房子!那房子还会动呢!看上去像是木头做的!我要过去!我一定要过去!”
然后是那幅画一样的东西,辛锌仔细一瞧便深感熟悉。虽然这个岳爷爷的儿子画功不怎么样,但基本轮廓是画出来了的。这正是辛锌梦里出现的那座漂浮在海面上的木头做的房子,只是画的房子上面没有画人而已。
辛锌盯着这张纸条啧啧称奇,同时脑袋一晃一晃的。岳立先见他已经看得差不多了于是又把纸条收了起来。
“岳爷爷,令郎……当初是因为看到了这个房子才突然离开您出海的?”
岳立先闭着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
“后山看见的?我从来没去过后山,那里早在我出生前就封了,不让人上去,说是有妖魔鬼怪在上面。难道说……”辛锌试探性地问道。
“其实是因为我儿子出的这事,我和前两任区长商议决定封山,从此再不让人能够远远地看到海那边。当然,给出的理由不是这个,也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主要是当时山上的植被缺失得过于严重了,也正好需要禁绝一下乱砍滥伐,为了休养生息而已。”
“那后来……岳叔叔……岳伯伯……岳……”辛锌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那个先行探海者,按年龄来算那人也够当他爷爷了。岳立先适时说了一声:“岳冬生。”辛锌于是知道了那人的名字,但直呼似乎也不太好,他只好问其他的:
“那座漂浮在海上的房子还有再出现过么?”
岳立先摇摇头:“不知道,可能出现过吧,但毕竟只能在后山那样高的地方而且要没有海雾才能看到,自从冬生走后,我也没再踏上过后山一步。”
“那座房子到底啥来头啊?”辛锌不解。
“不知道。不过我专门去查过古时候的文献,有记载过那东西,古人把它叫作‘船’。”岳立先说道。
“船?”辛锌觉得这个称呼很是新奇,于是又重复了几遍,“船,船,船。”
“小锌啊,再给你看一样东西。”岳立先说完走到里屋,片刻后手里抓着一个圆圆的东西回来了,“你看。”
只见这是一块圆盘,盘上密密麻麻地画着一些符号,最神奇的是圆盘上还顶着一根长针在左右晃动,不过一会儿长针就基本上停在了一处,那一处上的符号相对于其他符号显得特别鲜明。
“知道这是什么吗?”岳立先问道。
“不知道。”辛锌摇摇头。
“这个东西啊,能指示方向!”岳立先说着用手指拨动长针,然后又等它静下来,再度指着一处,“是我在那具冲上海岸的尸体上发现的。”
“诶?这么神奇啊?”辛锌惊叹道,“那具尸体上为什么带着这个啊?”
“我以前在古书中看到过,古人用一种叫罗盘的东西测定方位,我们这儿属于亚斯的东南,这个就是他们测出来的。古书记载这种东西用天然磁石磨制而成,具有很高的价值。不过可惜的是,老夫活了这么多年,在此之前还并未见到古人遗留下来的罗盘呢。眼下这个东西,作用和罗盘一致,我们姑且也叫它罗盘好了。”
“那么那具尸体身上有这个说明了……”
“说明了他需要辨别方向,在什么地方需要靠手里这东西辨别方向呢?”岳立先眯着眼睛说道,“只能是海上!”
“海上!您怀疑……”辛锌不自觉地压低声音问道,“那个叫船的东西再度出现了?”
“没错,我怀疑那具尸体就来自船。几十年来我一直在思考,如果一座木头做的房子不脚踏实地,不坐北朝南或坐东朝西,而是漂在海面上,那它肯定得时时知道方位。那么罗盘这种东西就一定是必要的了。”岳立先非常自信地说出了这些推断。
辛锌突然提出了一个疑问:“岳爷爷,冒昧问您一句,您没有亲自见过船这种东西,只凭令郎留下的两句话和一张草图,您就因此去查古书,并确信它是存在的?”
“没错,不过不仅如此,我也曾和你一样。”岳立先盯着辛锌的眼睛,“梦到过船。”
辛锌再次震惊,他本以为能凭空梦到“船”这种东西的只有他一人而已,可没想到……
“冬生离开后的那几夜,我不能正常入睡,一闭上眼脑海里就全部浮现的他,他母亲去世得早,我一个人把他养到十几岁,他就这么突然离开了我实在难以接受。”岳立先顿了顿,“可是让我奇怪的是,在我短促的睡眠里,除了梦见他,还老是梦见一个我从来没亲眼见过的东西。我费了一阵工夫才察觉出来,古书里提到过那种漂浮在海上的木房子——船。”
辛锌又问道:“额,岳爷爷,请再恕我冒昧,您之后没想过自己也出海去找令郎么?”
“没有。”岳立先摇摇头,之后又把头埋了下去“我连后山都没去,哪怕其实我去了人们也不会多说什么,但那毕竟是一块伤心地。而且就算我哪天想通了出海去寻他,而他万一偏偏又在那时候回来了怎么办,那我就正好和他错过了。而我当时又没有罗盘,仅仅只能在海边打打鱼。我考虑再三,还是决定死守在这里等,每天都在等他回来,这一等,就是五十多年。”
辛锌眼看着老人时不时掉泪,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但他决意要从老人这里得到更多的消息。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又问道:
“岳爷爷,那具冲上海岸的尸体有没有可能……”
岳立先抬起头来:“你是想说可不可能和冬生有关?我也这么想过,但毕竟过去了五十多年,冬生就算还活着也该有70了。那具尸体看上去不过二十几岁,也是个年轻娃儿啊。他家人估计还盼着他回去呢,可惜我们只能把他烧了让他的骨灰漂回去了……”
“岳爷爷,我觉得这具尸体可能并不简单。您下令烧掉烧掉虽然可惜,但很多线索还是能推断出的。”辛锌站了起来,坚定地说,“岳爷爷,我向您请求,批准我登上后山,我要远眺外海,找寻船的踪迹。”
“小锌啊,你要是真想去还用得着我批准吗?以前你是不知道,而现在你知道了,你肯定耐不住性子要去的。不用找我批准,我现在老了,也没什么好阻拦你的。你如果真要去,那就悄悄去,注意防范蛇虫鼠蚁和野兽,看到了船就立马下山,别耽搁太久。”
“岳爷爷,我以为你会苦口婆心地劝我千万不要去呢。”辛锌有点惊讶地说道。
“该说的我都说了,不该说的我也说了。我还有什么好劝你的,再说了,我劝了你你就算明面上答应,暗地里也还是不会听的。我只希望你别像冬生那样,贸然出去,再不回来。”
“放心吧岳爷爷,我就算要出海也一定会做好万全准备的,现在我就要开始做第一手准备了。”辛锌搓了搓手,笑嘻嘻地请求道,“您这个罗盘能不能借我?”
“拿去吧,反正放我这儿也没啥用。”岳立先大手一挥就把从尸体身上拿到的罗盘给了辛锌。
“岳爷爷再见!”拿到罗盘的辛锌跑了出去。
岳立先只能是望着那远去的背影不住地摇头,并发出一阵阵无奈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