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追魂

我在苍梧山接到天帝旨意时，已经是十二月了，大雪纷纷扬扬，人间一片雪白，本是个瑞雪兆丰年的好气象，天帝的旨意却叫人提不起喜意来。

“让我去杀一个凡人！”天帝的旨意让我感到惊讶，这一代的天帝是个仁慈的主，很少下旨杀人，倒是凌云峰那位女掌司十分嗜杀，天帝对此还颇有微词，怎么这次要我去杀人呢？而且，凡人的生死一向由冥府管，就算这凡人犯了天条，那也是由凌云峰镇灵宫抓捕行刑，关我什么事！

疑惑归疑惑，该做的事还是得做，我接了旨意，问了一下传旨的仙官天帝有没有什么格外交代的。

那仙官垂着头，低声道：“天帝叮嘱，苍梧君此次去往人间需秘密行事，那凡人虽说是要杀的，却有个不一样的杀法，等苍梧君下凡见到那人就知道了。还有，尽量不要让镇灵宫知道此事。”

“本君知道了。”

跟师父道完别后，我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前往人间，我看了天帝旨意上的名字，凉国皇贵妃秦飞雪。

秦飞雪，出身书香世家，容貌上乘，性情和婉，如果嫁的也是个书生，那绝对是一双璧人。可惜，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子，却嫁到了皇家。这秦飞雪入宫便得皇帝宠爱，封了容华，不过后宫是个吃人的地方，秦飞雪家中没什么势力，又是个软糯的性子，不过半年就被宫人陷害，皇帝厌恶，冷落在熙和宫。

不知怎的，两年前这位被冷落的容华又复宠了，复宠之后的秦飞雪妖媚异常，手段颇多，把正宫皇后整得节节败退，其他妃嫔也多次与这位容华交手，结果秦飞雪苦肉计在皇帝面前一用，这些个妃子都被贬了。皇帝对这位美人十分宠爱，封了贵妃不说，还给秦家家主封了爵。这本是个美人受尽苦楚，最终涅槃，苦尽甘来的故事，不过事情的发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凉国皇帝原本是个励精图治，勤政爱民的，自从封了这位贵妃后，就每日醉卧温柔乡，朝政荒废，几个耿直的大臣上书让皇帝不要留恋后宫，国事为重，这算委婉的，言辞激烈的，直接骂秦贵妃是狐狸精。这可惹恼了皇帝，一声令下，把这群人格了职，贬了官。要说秦贵妃是红颜祸水，那是一点也不假，两年来，皇帝为了这个爱妃可干了不少荒唐事。皇帝的女儿喜欢上皇庙里的一个和尚，怕父皇不答应，跑到贵妃面前一求，贵妃再到皇帝面前一求，好，准了！这下可好，堂堂公主居然和一个和尚谈情说爱，还被天子准许了，民间百姓纷纷效仿，一时间，凉国和尚被讨了个干净，伦理无存。

从苍梧山走来，故事听了不少， 来到凉都，我隐了身形，进入皇宫，在御花园见到了那位秦贵妃。

以凡人的眼光看来，秦贵妃确实是个美人，鼻是鼻，眼是眼，也许是因为漂亮的女神仙见多了，我并没有觉得这个凡人长得有多漂亮，不过她那一双眼睛确实天下少有。这个女人生的面善，不像是什么祸国妖姬，来之前，我还特意问了冥府主司，按照命簿所写，秦飞雪这一世是孤独终老，怎么变了呢？

很快我就有了答案。

深夜，皇帝宿在秦飞雪的熙和宫中，我在寝房门口听了好一会儿墙角，好不容易等他们消停了，我才穿墙进去。

房中衣物散了一地，芙蓉帐中，依稀可见两个人影。我觉得就这样杀了美人，那皇帝以后估计要做噩梦，可我也是为了他的江山着想，思及此，我心里好受了些。右手一展，湛沪剑握于手中，口里念着诀，湛沪缓缓悬至那贵妃头顶。我正要直接刺下去，突然，一股劲气从帐中冲出来，直击我的面门，我猛地一惊，疾身闪开，回过头时，却什么也没有。

是错觉吗？不，不会，手上的湛沪剑仍在颤抖，空气中有一股无形的压力，这是……灵魂之力。

难怪天帝要我来杀一个凡人，还说什么不一样的杀法，原来这根本不是一个人，是有人用了离魂术。离魂术不是一般的术法，要施展此术，要有强大的灵魂力量，而这种力量大多是天生的，后天无法修炼，一旦施展术法，身在此，意却可以飞跃千里之外，甚至还能附着于人的身上，从而达到操控别人的目的，是个邪法。看秦贵妃这个样子，八成是被人施了这个术法。

心念转了转，还是先试探一下再说。我造了个结界罩住这间房，不让任何声音传出，念了咒语，半成灵魂之力涌出，笼罩住秦飞雪，虚空中可以看见我的手触碰到了秦飞雪的身体，一股强大的灵魂之力袭来，我与这股力量碰撞起来，脑子隐隐作痛，对峙了半柱香的时间，那力量的主人似乎也有些疲惫，在最后关头发了力，我急忙反击，终是两败俱伤。喉头有些腥甜，我咽了下去，无论如何也不能示弱。

“你是谁？”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你又是谁？”我反问。仙族年轻一辈中能有如此强大的灵魂之力的人实在不多， 我都知道，可这人的灵魂之力我从没见过，这人究竟是谁？又为什么要附着在秦飞雪身上，有什么目的呢？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并未得罪过你，你为何要来干涉我？”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乃是苍梧神君莫云烨，奉天帝密令，特来绞杀你。你若是及早回头，兴许还能绕你一命。”这并不是我心中所想，不过既然是奉令行事，派头还是要拿出来。

“原来是苍梧君，也是，这天上地下能在灵魂力量上与我相较的也只有你了。”

她这话颇为自信，要说灵魂之力，我所知的人中能与我相比的没有几个，现在居然有人与我不相上下，还能这样云淡风轻地说出来，这种感觉倒是新鲜。

“你的灵魂之力确实不错，我打不过你，但若真要拼个你死我活，我也未必会输，姑娘还是想清楚，是否真要到那一步。”

良久的沉默后，她的声音再次传来：“我可以离去，可是这皇帝我是要杀的，苍梧君可否准允？”

“这皇帝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如此恨他？”这种要求我自然是不能答应的，天帝派我来，就是为了护住这皇帝，若是被她杀了，此行不是白来了吗？

“他自私虚伪，为了权力枉顾他人性命。我差点被他害死，他还夺走了我妹妹的命，难道不该杀吗？”

确实该杀，可是“凡人生死，自有天数。他在人世所犯的罪行到了冥府会有阎君裁决，你若真恨他，等他死了，去贿赂一下阎君，让他多受些罪，何必非要现在。”她不说话，我知道她在思考，便又接着道，“姑娘既然懂得离魂之术，那也应该知道，天底下有这术法的门派不多，真要查的话很容易，到时候姑娘报仇不成，还要受天条的惩罚，得不偿失。”

“你不用吓唬我，我有什么你知道吗？我既然能用离魂术控制人，那我也能用离魂术杀了你，只要杀了你，天底下就没人知道秦飞雪是什么了？”说罢，只见躺在床上的秦贵妃睁开了眼，缓缓坐起。她裸着身体，我实在没脸看，把脸转到一边，一眨眼，秦贵妃那张脸便出现在眼前，与我的距离不过一寸。

她的速度竟然这样快，实在令人惊叹。可是很快我就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眼前这个是敌人，我竟失了神。

她的眼睛如同黑色的深渊，我陷了进去，我告诉自己不要看她的眼睛，可是已经晚了。我只与她对视了一眼，就昏了过去。

醒来时已经是三日后了，腐臭的味道扑鼻而来，环顾四周，到处都是死尸，这居然是乱葬岗。我堂堂苍梧君居然被一个女人弄晕了，还被扔在了乱葬岗！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否则颜面何存。

我进城寻了个澡堂子，打算好好洗一洗，这一洗不要紧，却得到了一个天大的消息：凉帝死了。

澡堂里几个大爷辈的人在谈论这件事，有人猜是被秦贵妃杀死的，有人说是被他的儿子杀死的，还有人说是被仇家派刺客杀死的，形形色色，谈论的不亦乐乎。我却觉得五雷轰顶，不过三天而已，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再说，皇帝死了，他们还这样谈得兴起，也不怕招惹祸事，不过这都与我无关，我关心的是秦贵妃怎样了。

我匆匆赶到皇宫，来到秦贵妃的熙和宫，这里早已变了样，原本金碧辉煌，门若庭市，现在一宫萧条，无半点生气。熙和宫中庭里的荷花凋谢得只剩下花梗，虽是夏季，我却觉得寒风阵阵，带着低低的笑声，似乎在嘲笑我的愚蠢。

宫墙外传来细语声，我竖耳一听，大是惊骇，熙和宫原来在三年前就已经成了冷宫，原来的主子正是秦贵妃，而她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三年前新皇登基，杀死了这位贵妃，为了泄恨，把秦贵妃的肉体剁成肉酱，喂了狗。

三天前经历的一切就好像一场梦，现在梦醒了，我却分不清梦与现实，这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