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入沧海（四）
两人回过头去，见是一个文质彬彬的男子，手中还持着把折扇，有点孟玄堇那花花公子的神韵，却是不及他俊美。
慕迟朔皱眉，有些不悦道：“你怎的在此?”
“在下来此要办些事，却不想遇见二公子了。”这男子不知不觉已经换上一张笑，向山晴道，“这位姑娘看着面生，在下陈凝秋字无芳，是上院学生，敢问姑娘芳名?”
山晴笑，“公子方才不是责我不长眼撞了你么？”
“姑娘说笑了，是在下不小心伤了姑娘。”陈凝秋道，“姑娘这是要去何处?”
“我刚来上学，阿朔要带我四处逛逛。”山晴自然地挽住慕迟朔的手臂，他的身子明显一僵。
陈凝秋视线似沾在山晴的脸上，拔都拔不动，“这下院还不及上院一座花园大，不见哪里好玩的。在下带姑娘入长天阁，阁中稀奇玩物各类书籍应有尽有。”
“不了，我怕又惹着公子。”山晴拉慕迟朔离去，陈凝秋却又追上来道：“被姑娘招惹是在下的荣幸！瞧这下院，与凡界那些私塾有什么分别?上院方才是仙界应有的景致。”
慕迟朔不耐烦道：“你一口一个上院一口一个上院，若是真瞧不起这儿，离开便是！在这儿碍什么眼?”
陈凝秋冷笑说：“凝秋不敢，只是犹记六月前二公子亦是见过上院恢弘的方才提起。原本亦有些为二公子可惜，十几年的刻苦修行毁于一旦，却只是因那断袖的癖好被赶出来……”
“你闭嘴！”慕迟朔二话不说便扑上去，突如其来的动作却只碰到了陈凝秋的衣角。
陈凝秋趁他未反应过来，脚一抬、手肘同时用力，慕迟朔腹部后背先后遭到重击，缩在地上闷哼。
山晴见慕迟朔被打，心中顿时有火，怒瞪着陈凝秋。
陈凝秋笑眯眯地走来，正要伸手挑她下巴，山晴当即道：“你敢动我，我发誓一定砍了你的咸猪手！”
“姑娘此等胆色，果然不同凡响！我甚喜矣！”说着仍不肯停手。
“啪”一声，一颗石子当场将陈凝秋的手打掉，手背肿得山包一样高。
山晴转头，正见湖边柳树下站着的慕迟御。
“大……大公子……”陈凝秋捂住手背，忍痛叫道。
慕迟御缓缓走过来，肩上趴着的糖糖连忙跳下，跑到山晴怀中。
他看了慕迟朔一眼，平静地对陈凝秋道：“你若心中对我也是鄙夷，大可不必唤我大公子。此番你伤我弟弟，我只当你二人起冲突两相抵消，但若有下次，即便是他冒犯你，我也会全数讨回来，你可知道?”
“……是。”
“还有，这姑娘，你敢碰她我便砍了你的手。”
“……是。”
慕迟御撂了狠话，语气仍未变多少，满意地点头道：“你走吧。”
“告……告辞。”陈凝秋抱拳后逃也似地离去。
慕迟朔捂着肚子，忍痛笑道：“从小便这样，我被欺负了都是你来救我。”
“要紧么？”慕迟御问。
慕迟朔摆摆手，又笑说：“但你此番还英雄救美了，救的还是个大美人。”
山晴白他一眼，“都伤成这样了，你便消停会儿吧！”
两人将慕迟朔送去休息，未闲聊慕迟御便带糖糖离去。
一天课程后，山晴因背不出一个字，被先生留堂。
同班的孩子几乎都是入学前便习过《天纾纪》，最差的也是断断续续背出，勉强通过，依慕迟朔那般自上院下来的，这史书自然也不是什么问题。
因而，最终只有山晴一人被留堂。
但这老先生终于是透露了一些被吩咐过的痕迹，饶了山晴一命，今日只罚她将卷一抄上五遍便算她过了。
问题来了，便是七岁的孩儿都能提笔写字了，山晴却连名字都不会写，教她老脸甚红！
山晴努力学古人执毛笔，一开始还受得了，最后发现速度还不如现代的握笔方式。加之书案十分矮，她只得趴在案上，待霞光褪色成浅墨色，她才歪歪斜斜抄了十来张宣纸。
一双黑靴踏进门槛，慕迟御弯腰取了两张瞧，默默道：“这种字迹，徐老定然不收。”
“我在努力！”山晴瞪他，露出花了的脸，警告他莫要再讲风凉话。
慕迟御不语，转身出门。过了一会儿他回来，道：“走吧。”
山晴一喜，“先生放过我了？”
他答说：“我同他说你其实不识字，他便准你回去抄了。”
“什么！?”山晴跳起来，“你怎么能自作主张?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她的尊严怎么办?她的颜面怎么办?
慕迟御未露丝毫愧疚，边给她收拾东西边道：“但你确然不识。即便滥竽充数抄完了，也会被驳回。”
山晴气得恨不得扑上去将他吞了，但考虑到实力差距生生忍住了冲动，最终赌气扭头走人。
脖子忽然一凉，项圈又被往后扯，山晴步子被迫刹住，转身暴跳如雷：“慕迟御，你有完没完！?”
慕迟御对待她的愤怒仍是心平气和，取出一张帕子道：“脸上有墨。”
“要你管！”她怒骂，但还是夺过绢帕狠狠搓脸，又将变得黑乎乎的绢帕丢还给他。
慕迟御也不生气，将脏帕子叠好放入怀中，而后道：“往后每夜我皆会去教你识字，直到你能读会写为止。”
“什么！?”山晴目瞪口呆，“谁给你的权力！?”
一日见这瘟神两次不够，往后夜里还要煎熬?她过的是什么苦日子?
见她不悦，慕迟御道：“你不想进上院么？还是在此耗到魔将的身份水落石出为止?”
“我自己能学！”她拒绝，连忙又补充一句，“只要有秘籍什么的，我便能无师自通。”
慕迟御挑眉，山晴当即有不好的感觉。
他点头说：“那便飞一个瞧瞧吧。”
飞……飞一个?
山晴开始支吾起来，“我不知口诀。”
慕迟御流利地吐出一句咒语，而后道：“这是妖族的飞行口诀。”同时倚靠在门上，露出看戏的表情。
她认命地走进院子，雪白十指依次变换手诀，嘴中同时喃喃有声。
忽然有几股旋风绕着山晴旋转，吹得满庭落叶纷纷飞扬，她心中大喜，忙回忆游空告诉她的各种要诀积极运转法力，双足渐渐离地。
她心花怒放，还来不及向慕迟御抛去得意的表情，忽感身子一沉，重新“脚踏实地”。
慕迟御什么也没说，但挑眉的动作已足够挑衅。
山晴气，再次尝试，但不知何故往后越不如第一回，最后连风都召不来。
一刻钟过去山晴依然没有飞起来，她满面羞红，忽听见糖糖咿咿呀呀的声音，抬头一看，它竟悬空而起，四肢在空中划动显得有些生疏，但瞧它快活的模样显然控制得很好，还闪着星星眼看山晴，一副求夸奖的神情。
慕迟御冲糖糖点头道：“孺子可教也。”又对山晴摇头，“朽木不可雕也。”
“谁说我不会了！”她倔脾气一下上来，冲动之下没什么思考，手诀口诀早烂熟于心，便这样使出来。
也不知是哪里不同，忽然有股与以往不同的力量涌出，山晴猝不及防，身子顿时像弹簧似的弹了起来。
她清脆的尖叫划破苍茫暮色的云絮，身子冲上高空几百丈处顿了两个呼吸，又落下。
“嚯”一下，山晴落入一个怀抱，她一点也不惊讶慕迟御能接住她。
慕迟御将她放下。
山晴因惊吓之中脸色尚很苍白，但还是打起精神说：“怎么样，我能飞吧？”腿一软，栽倒下去。
慕迟御忙扶住她。山晴背贴着他的胸膛，转头时，险些碰到他的脸。
他的眼睛亦近在咫尺。他的睫毛卷且浓密，瞳孔浅蓝，有时看着甚至是无色的，空灵透彻好似水晶，美得无法言喻。
她的小鱼也有这样一双眼睛，圆圆的大大的，就像两颗蓝宝石。
她很喜欢小鱼的眼睛，那天趁他午睡，她忍不住亲了一口。
然后小鱼再没回来。
慕迟御注意到她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将她扶稳。
山晴正想开口调侃几句，忽然望见院门口站着一个女子，正神色哀伤地望着他们。
慕迟御转身，轻轻道：“风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