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懵懂但倔强

闹剧结束了，宾客们三五一桌地坐下吃饭。这个婚礼在咖啡厅举行，因此每个桌都是圆形的小咖啡桌，只能容纳４、５人，餐点也是以西餐为主。宁晓爽、赵安安、李婉凝和老彭坐在一个角落里。赵安安本来不愿意坐这么偏僻，但是她很想认识一下这个很有大哥范儿的老彭，于是还是欣欣然留下。她主动跟老彭攀谈，介绍自己的爱好、以显示自己的显赫家世，介绍自己与晓爽的关系、以拉近与老彭的距离，最后有意无意地透露了自己这么优秀、依然单身。

“唉，要说男娶女嫁啊，都得讲究门当户对，这样才不会被蝗虫盯上了啃到死。不过这年头，两条腿的男人好找，但是又帅又不渣的成功男人都已经名花有主……”她别有用意又故作失望地瞟了老彭一眼，“帅哥，你一定结婚了吧？”

老彭笑得很爽朗：“我就一单身狗，哪有女的能看上我？”

赵安安表示不相信：“哼，我才不信，你这话骗骗宁晓爽那样的小姑娘还差不多。像您这么优质的男士还没对象，您身边那些女的是瞎了吗？”

老彭干脆哈哈大笑：“我说小富婆，你真是看走眼了。我就是一个小打印店的打工仔，还是一个无房无车无户口的三无人员！”

赵安安的面部肌肉有些抽搐。她跟李婉凝对视了一下，一致觉得还是这个男的在开玩笑，并不愿相信老彭的话，于是继续撒娇：“讨厌，您骗人！以您的气场，不是个集团的ＣＥＯ就是个企业的总经理，怎么会……”

“喏，这是我的名片。”老彭笑呵呵地拿出一张边角卷起的名片，递给赵安安，上面写着星翩然公司的名号，“欢迎来我们公司参观考察，地点就在楼上，１９层。我们专业打印复印和制作男科妇科小广告。”

赵安安仔细看了看，手神经质地一抖，仿佛这张名片上就沾满了梅毒。她猛地站起来，差点撞李婉凝一个跟头。随后，赵安安气愤地冲宁晓爽吼：“这都什么破地儿，真是ｌｏｗ爆了，你还非要带我来，真是浪费我的时间！”然后语气生硬地叫上李婉凝：“咱们走！”走了几步又转头冲宁晓爽补刀：“宁晓爽，你自己想办法回家，我们不同路！”宁晓爽知道赵安安其实是顺路，但她只是点点头，任由她们一阵风似地走了。

老彭对赵安安暴风骤雨般的脾气感到好笑。他问宁晓爽：“你这个同事，长得相当不错，就是太势利、脾气太臭！你跟她在一起共事，平时没少受她欺负吧？”

“也不是总受欺负。”宁晓爽无奈地说，“我已经习惯了。”

“社会上这样的人很多，周围的人也都是抱着你这样息事宁人的态度去调节自己、适应对方，所以这么随性自私的人反而能活得更无拘无束。”老彭摇了摇头，“活得最累的反而是你这种乖巧听话的孩子，总是在考虑他人感受、适应他人的处世原则，为了他人的看法放弃自我。其实，你们都是平等的，没有谁该谁、谁欠谁的，凭什么就得你迁就她？”

宁晓爽有点被问住。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总在调整心态、去适应他人，而从来没想过要改变他人来适应自己——当然，她也做不到这点。她好像一生下来就具备了不断放低自己、抬高他人的本能，所以她越来越习惯为他人的要求而牺牲自己的利益。

宁晓爽一时琢磨不透老彭的话，于是犹豫地回答：“也许……我就是这么一个人……”

老彭摇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宁晓爽，你就是太自卑，而且这种自卑很可能从你幼年起就扎根心底！”

老彭的一番话如晴天霹雳，一下子劈开了宁晓爽藏在心里的记忆盒子，无数黑色的、灰色的、棕色的记忆碎片滚滚地涌出，充斥在宁晓爽的脑海里，堵塞在每一个神经元处，造成思维的一片大拥堵。这每一片回忆碎片都像一部小视频的缩略图，但都带有一个共同的标题：自卑。

宁晓爽下意识地抗拒这个词语，仿佛跟它扯上了关系是一种奇耻大辱。她勉强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说：“你弄错了吧？我才不是自卑，我只是觉得自己不够好、还有进步的空间。”

老彭见宁晓爽不愿面对，也不想勉为其难地逼她承认。每个人都拥有独特的自我认知，而且无论你把自己想象得多么完美无瑕、德厚流光，或者多么卑贱下作、十恶不赦，都与他人无关。你的内心世界只对你自己打开，别人看到的只是你内心世界在你外在的投影，他们只关注这个投影对自己有什么影响，是对他们有益还是伤害到了他们的利益。所以老彭对于宁晓爽应激的抵触反应，只是呵呵一笑：“那也许是我想多了。”

老彭陪宁晓爽吃了点东西，然后送她去地铁站。临别，老彭还是忍不住嘱咐了宁晓爽几句：“孩子，以后长个心眼，别把人想太简单。对于比你阶层高很多的人，你没有具备很强的能力和本事，幻想只凭借一点掏心掏肺和交浅言深是不可能融入他们的圈子的，除非他们想看你的笑话。”

宁晓爽看着老彭的眼睛。她想说：其实有时候我能分析到对方的心思，能想到未来可能有的结果，但是我除了接受这一切，还能做些什么呢？

老彭没体会出宁晓爽说不出的难处，扬了扬下巴：“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有难处就来找我。”

“嗯。”宁晓爽向老彭摆了摆手，转身进地铁站。她对老彭的认识又翻了新的一页，以前他是那么的市侩逐利，对甲方无微不至、对下属压榨剥削、有时还来点言语暴力，所以她对老彭从来都是敬（畏）而远之，而对“明朗亲切”的徐翔寄予厚望。今天，徐翔对自己不闻不问，而这个狼一般的旧上司居然当起了“牧羊犬”，保护起自己这只羊羔来，还替宁晓爽出头让赵安安出了回丑。这个世界，真是阴晴不定、善恶难分啊！

宁晓爽边走边分析：如果自己站在徐翔的角度，会不会也像他那样，保护自己、牺牲对方？答案是肯定的，她和他都没有老彭坚忍果敢的性格，因此遇到问题只会寻求对自己的生活影响最小的解决办法——退缩，就是其一。

宁晓爽叹了口气，她很羡慕老彭，但深知性格是很难改变的，自己穷其一生恐怕也达不到老彭的水平。

正走着，路边一个婚恋平台网站的一句广告词吸引了宁晓爽的注意：女人最重要的事——要么找到一个好老板，要么找到一个好老公。

宁晓爽读了一遍，惨然一笑：这两个，哪个离自己都好遥远。

宁晓爽回到家，已经是晚上２０点。她还记得陈主管安排的工作，于是赶紧加班干活。

陈友汕给她的是一篇３０００多字的报告，宁晓爽好像在哪里见过，读起来似曾相识。但现在没时间细细分析它的用途了，宁晓爽逐字逐句地翻译起来。她虽然英语口语比较逊，但英文写作和翻译水平还是不错的，再借助电子词典对个别专业词语进行校准，完成任务倒也不是很难、只是费时。等宁晓爽翻译完全，并核查了好几遍，已经是深夜１点多了。宁晓爽头晕眼花，眼皮直打架，但还是坚持着找到了陈主管的公司邮箱地址，把翻译稿发送过去，当看到陈主管邮自动回复的收信确认邮件，才放心地去洗漱、睡觉。

陈友汕此时还没睡。他的老婆孩子早就睡下，但他还坐在客厅沙发上，试图从黑暗中找到一丝心灵上的宁静。他的手机“噔”得一声响了，是宁晓爽发来的邮件。陈友汕看了看时间，居然已经深夜１：３０。

这个小姑娘，虽然没有什么专业背景，但是工作态度还是很好的。陈友汕心想。就算自己那个小舅子来，也不可能像她那么勤勉听话，只会给自己添麻烦。

之前想过培养宁晓爽来抗衡赵安安和杜天明。陈友汕后来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靠谱，这不明显以卵击石吗？就宁晓爽这根蒲苇，能撬得动那两座磐石？与其指望宁晓爽，不如让赵安安和杜天明之间掐起来，两虎相斗必有一伤，自己好享渔翁之利。

但是宁晓爽这么听话的棋子，闲置也是可惜，不如让她打入到某个阵营中去，套套对方的口风也是可以的。那么，做哪一边的“间谍”呢？赵安安是个人精，跟宁晓爽也是同性相斥，她俩不可能交心……那就安排到杜天明那里？杜天明好歹是个男性，对宁晓爽的排斥总不会像赵安安的磁场那么强大。

陈友汕想得身心舒畅，仿佛前景已经有了转机。他点开宁晓爽的邮件，简单看了看她翻译的文件，然后就关电脑准备睡觉。这两天，可以找机会跟宁晓爽谈谈，首先看看她对杜天明的看法、确保他俩的关系不是太好也不是太差，然后再给她一个美好的展望、安排今后的重点工作。

由于心情不错，陈友汕很快就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