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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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守望工地本章字数:3062

桩基础施工已经完成,整个场地停工待检。

在进入上部结构施工之前,有一个检测程序,需要对成型孔桩的承载能力进行受压检测。通过施加应力后传感器描绘的图像,判断埋入地下的桩是否存在断裂、颈缩现象,能不能抗压,能抗多大的压力......进而判定桩身完整性和强度是否达到设计要求。管理公司帮业主联系了一家成都的检测机构,安排我回成都具体联系,随同检测人员和设备一起回工地。

感觉已经离开成都很久了,实际也就离开了四个月。成都什么都没变,还是唠叨的父母、休闲的环境、府南河边的盖碗茶以及一帮从幼儿园就认识的朋友。这是我第一次离家去那么远的地方,呆了那么久才回成都一次,途中电话都很少打回来,父母总是担心我不能照顾好自己,担心我不适应。真是担心过余,我都快21岁了,婚姻法规定,我这个年纪都可以当爹了。

参加工作之前,我一直对上班后的见闻兴趣浓厚。早参加工作的吴胖子给我讲他技校毕业之后帮厂里送车去贵州,那边的山是多么的奇峻雄浑、那边的路是多么的狭窄崎岖、那边的桥是多么的巧夺天工、那边的饭菜是多么的难以下咽....听的我怦然心动、着实向往。要不是家里拦着,第二次我就跟着他去了,我觉得跟着吴胖子去就能见着大世面,那一路哪儿是在工作?简直就是在探险!

读高中的时候,东郊的同学上班了,假期里一大早就赶去找他们玩。那时候的东郊,420、热电厂、钢管厂.......真是让人难以忘怀的地方。早上10点,居民区圆形小花园中占道经营的茶铺里挤满了年轻人,全是三班倒下了夜班的青年工人,无论你是哪个厂宿舍、哪个区,也甭管你是哪个炉口下的班,洗个澡、换身衣服,拎着三五瓶厂里发的内部饮料,浑身洋溢着劳动之后的闲适与疲惫,迤迤逦逦齐聚一堂,喝茶打牌、撩妹聚赌。认不认识无所谓,兄弟不亲桌子亲,正赌正赢、童叟无欺。我见识了真正毫无情面的庄重赌局,五个互不相识的人,打“三攻一”,庄家多扣了一张牌,四个闲家不动声色,径直喊“倒”。庄家检视手中必胜牌面,贪欲战胜了犹豫,笃定替代了狐疑,叫了翻倍,往复几个轮回就将赌注翻到了顶。一旁看热闹的好心人帮他们把账算个清爽,庄家出第一张,闲家全部弃牌、异口同声直喊包牌。庄家登时醒悟,却也只好认栽,掏光身上所有的钱,再赔上一个打火机,才结束了这个只出了一张牌的赌局,让我扼腕痛惜之余肃然起敬,同时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多嘴提醒庄家,挡了别人财喜事小,坏了“旁观不语”的规矩才是犯了大忌......

我这次回来,跟他们说起出差的见闻,说得眉飞色舞、口沫四溅,他们听得津津有味、饶有兴趣。上班跟没上班确实不一样,上班意味着走出校园、进入社会,交往的人、遇到的事、对事物的看法都会和以前相比有很大的差异。所以在校园里的同学们,才希望多听,多了解,既是猎奇,也是让自己对出身社会有更加充分的准备。

地基检测机构在一所校园里,依托工科大学技术优势,凭借高校的声誉和影响,在西南地区的地基检测行业很是左右逢源,已经俨然权威。我联系的刘工,是一位女士,四十来岁,谦和斯文、温柔高雅,从她身上可以感受到院校风范。她带我参观了学院的土工实验室,我算开了眼界,实验室装备整齐、设备精良。想来,从这儿出去的数据,必定严谨细致、洁净精微。这次还有一位男老师同去----肖老师,一看便知是位雅量高致之士,三十出头的年纪,五官精致,皮肤白皙,戴着金丝边框眼镜,轻轻一笑就没了眼睛,让人觉得特别亲和。肖老师原本是学土木的,偏留了齐脖长发,又添几分艺术气质。正所谓“养移体、居移气”,我这在孔桩里来回窜了十来公里的气象,相比之下显得相当鄙俗。

一行四人天刚蒙蒙亮就动身出发,按照我安排的出行计划,如果要在日落前赶到M县,就必须在中午12点到达L市新大桥。过了新大桥就进入修路区域,路况极差,我们的货车又装了三吨用于实验的砝码盘,再加上自重和乘客,车很容易陷入泥坑。如果在L市吃了饭再出发,那个时段就正好与客运班车同行,能半夜到达就算走运了。所以,没时间吃午饭,只能买点干粮对付。不过,途中仍要在新大桥稍作停留,因为要接一位乘客上车,业主董事会的董事齐总,他将与我们一起去县城,之后作为业主代表组成员开展工作,直至工程竣工。

我真是命贱,以前坐桑塔纳、依维柯、切诺基,都一律晕车,这趟乘货车走这么远,一点晕车的迹象都没有,我心情很愉快。刘、肖二位老师很健谈,一路上有说有笑、气氛热烈。他们问起我工地上的情况,我一一作答。我也好奇地问起他们那所学校的院系设置和专业分布,他们很耐心给我讲解。我提到以后如果有机会,等这个工地完工,回成都报考他们的院校读本科,他们都很支持我,还给我讲了好些工作之后读书的好处和学习方法,我听得认真,很有收获。

L市的新大桥,好路和烂路的分水岭,我暗自叹了口气。齐总已经在桥头等候。我很惊讶地发现,齐总居然是个年轻人,三十来岁,西装革履,捯饬得清爽利落,见了我一拍肩膀:

“你就是周工?我还以为是个老头子呢,呵呵。实验室的老师们呢?....哦....哦,小周你安排得对,赶紧出发,挤一挤,早点到总是好的。”

我在车上给齐总介绍两位老师,齐总笑着说:

“小周,你就别叫我齐总了,我这个董事还是懂事的,你叫我桓哥吧!两位老师好,我是齐桓,感谢你们大老远跑来支持我们的工作,这一路辛苦你们啦......”

也不知怎么的,我觉得这位桓哥很亲切,就像是个大哥一样,他比我成熟老练得多,这或许就是格局,难怪能当上董事。

又开始“我们一起摇呀摇呀摇.....”了,不是歌曲,是现状。烂糟糟的道路上,坑多弯急、湿滑泥泞。这货车不是四驱、满负荷运行、载重还挺大,如果陷进坑里,我们这几个人别想让它挪窝,司机一直在不停选路、不停换档,车里的人被摇了个七荤八素。

后排的肖老师正在向桓哥介绍孔桩检测的技术要点和检测工艺,我在副驾驶被引擎的轰鸣声吵得耳鸣,都没怎么听明白,忽听得肖老师仿佛在说:

“最常见的不合格就是断桩,这是由于浇筑过程中忽然塌孔造成的,浇筑过程中却很难发现......”

“......还有就是施工单位偷工减料,趁管理人员不在,往孔里推入大石、泥土,来节约混凝土用量......”

这我就太明白了,我这几个月就只干了这个。那么多个夜班,我耐着小溪河边的寒风冷雾,端着射出光柱的手电蹲守,裹紧军大衣骑车往返,就是为了杜绝这种偷工减料,这点我有信心,我朝后面大声说:

“放心吧肖老师!我正好就是值班检查这个的,轴线检查和成孔检查也是我,应该没有您说的那种情况发生......”

不知道是引擎声音太大,还是肖老师声音太小,我没听见他们继续再言语什么,后来听见桓哥在问:

“肖老师,桩身长度也可以从实验数据中显示吗?”

我心里“咯噔”一声,想起了已经化为灰烬的记录夹板和已经签完字的整洁的桩孔检查记录,不禁暗自担心。

“可以反映大致桩长,精确尺寸只能挖开暴露才能测量。”

行,我放心了,我私下查过重庆老钟和贵州老王的资料,他们也确实以止亏为限做了标高调整,应该没有大的问题。

桓哥忽然在后面拍拍我的肩膀:

“小周,我也住县委招待所,以后是邻居,谁先起床谁就负责敲门叫醒对方哈,我也得呆到工程结束呢。”

“行,放心吧,哈哈!”

说话间,我们已经走过了上次通宵守设备的窄弯,不知道半山腰那个手捧海碗的后生是不是已经在工地挥汗如雨了呢?这个阶段的工作完成后是不是就会如老王所说的那样轻松呢?......天色渐暗时分,洋灰大桥终于出现在眼前,鳞次梓比的是“梦幻”、“百灵鸟”、“红宝石”、“香腮雪”,还有顽固猥亵的“枫林晚”......我们这算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