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着高跟鞋呢!
这是我们离别前的最后一个拥抱。很深、很长。你如此用力,力气大得使我几乎暂断呼吸。
放手吧。苏维。我痛。 往后,我只能用怀念去拥抱你,用回眸去亲吻你。
“为什么要分开呢?”他的声音那么敏感脆弱。
“我们总有一天要分开,苏维。只要哪一天,或你或我,开始想要一份厮守的感情,一个绝对忠诚的伴侣,那时,我们就得分开。”
“我跟你,不可以有吗?你口中厮守的感情,为什么我跟你不行?霏,我们也可以呀!”
关系持续了太久。相识太久,情愫太久,了解彼此太久,一切一切。太过陈久的东西就难以再重塑,不,应该是不可能重塑成与我们现在不相同的形状。
痛吗?难过吗?那么你是在爱。只是爱也分深浅。爱这个浅薄一些,爱那个又深厚一些。我们一直相爱,但不是情侣,以为这样就能永远在一起。谁知道,还是要面对告别。告别过一次,再一次。但凡超过一次就绝不是偶然。
他们曾一起去旅行。去香港,去苏州,去马来西亚。有一次他们去香港,只为了她想要看在香港上映的某出电影。
“我不喜欢这个结尾。”她说。他们牵手走在热闹的旺角街头。
“为什么?”
“太写实了。”她没有看他投过来的眼神。接着又补充一句说,“我喜欢大团圆,真正的大团圆结局。”
电影中男女主角曾经分手,分手后各自谈上一段新恋情,最终他们还是最爱彼此,于是重修旧好,分别与新欢告别。故事结尾的一幕是,男主角收到那个女人的短信,他暧昧回复说——我也想你了。然后删掉短信。此时女主角从洗澡房出来,对男主角说:到你洗了。听到洗澡房传出哗啦哗啦的水声,女主角从小抽屉拿出那个男人亲手做给她的香水信纸,开始写信给男人——Dear某某……
这样的结尾让人极不舒服。我爱你,但可能也有一点儿喜欢他。要是能够同时存在的话。
你是我最想要在一起的人,我深爱着你,我们仍然是彼此的最爱。可是,我们可以同时爱好几个人,相较之下浅淡一些的爱,可有可无,要是有,也不拒绝。
她和苏维什么都说,说小时候的趣事、说各自的工作、说好吃的餐厅、说各自旅行发生的事……唯独从来不谈论爱情。
他们去兰桂芳喝酒。
两人喝至似醉又未醉,她说:“我们走一走吧!”
感觉走了很长的路。他的左手与她的右手,紧扣。时而停下来拥抱依偎一会儿。然后又继续走。他们穿梭于中环的大街小道,沿着暂退繁华的高楼大厦一路地走。
“我们走到天亮好吗?”
“你穿着高跟鞋呢!小傻猪。”苏维嘴角微扬,笑。
我穿着高跟鞋——我当然知道我穿着高跟鞋——可是为什么你要在我还未喊痛的时候就开始提醒我?
有这样的人,一直在流离、在漂泊,不断出走——直至也以为自己就是喜欢这样。其实,只不过是还没有一个毅然决然要你留下来的人。苏维,我很确定,我曾经有过期待,憧憬过关于我们的未来。 只可惜呀,极致美好的东西都需要时间,而我们总是欠缺耐性。
搭公交车回去Monel Cafe,她坐在最后一排最中间的座位。上来一对学生情侣,女生在她身旁坐下来。车上只剩她旁边这一个空位。男生远远站着,目光始终跟随女生,一直看往这边,又时不时向女生微笑。如此痴缠。
她手端巧克力蛋糕,走向那个她喜欢的角落位置。她远远已经看见惠子瘦小的背影。
“Hi ! 惠子。”
“Hello ! 霏!Do you want to sit with me tonight ? ”
“Sure 。” 她微笑坐下。
“Thank you for take care of me at last night 。 霏!I'm causing you trouble, right? I was drunk 。 ”
“I just take you back to the hotel 。 is this。 ”
惠子把房费还给她,说今晚的咖啡由她请客。惠子告诉她,她要离开北京了,明天就走。
“Go back to Japan ?”
“No , I will go to NanJing 。”
“NanJing is a beautiful city 。 ”她平淡地说,然后轻轻啜一口咖啡。
两人都没有提出要互留电话号码。她们不会给对方打电话,这个她们都很清楚。但她们交换了对方家乡的地址,说要寄明信片。
明信片的情怀不在于收到,而是寄出。
茫茫尘世,如同每一个人都在急脚低头赶路,偶有遇上同行一段脚程的人,但在下一个路口,又即分离,各自继续赶路。只不过是两个萍水相逢的女人。喝过一些咖啡、喝过一次酒、知道彼此的名字以及故乡在哪里,仅仅这些。浅薄的缘分,不足牵念挂齿。
她与惠子喝完最后一口咖啡,然后一起走出咖啡馆。在门口,惠子向她微笑挥挥手——告别,转身。
再见。她深知有些离开,即是永别。永别并不一定都是伤感。
惠子今天的头花,是白色的。她忽然有画图的冲动,心内有一幅构图显现,雪白简洁的连身长裙,腰背上,一朵美艳绽放的彩色花朵。
她抬头,看见一个硕大的月亮,圆圆的,亮白的。
她曾经一度以为月亮每年只会圆一次,后来知道并不是。于是八月十五的月亮,变得不如从前般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