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赌石城
金碧辉煌的建筑物里,台顶上挂着一盏盏玻璃灯,被电转生的热能从灯泡中闪出,再从玻璃中折射,最终倒映在地上排得整整齐齐的一排玻璃柜上,照亮了里头看起来晶莹剔透的一块块玉石。
这里是Y省X市最大的赌石城,名为“孟非克的海、洛因”。
她看着秦可蓁带着好奇的眼神,撒欢似的迈着疯蹄子不要命地往里面奔去,不由得皱了皱眉,紧随在后。
门口的架子上堆积着一块块未被切开的石头,分开来堆放着,每一堆上头都标着不同的价格。
秦可蓁已经跑远了,她极目看去,竟已在走廊的尽头看不见那个疯丫头的影子。
她正欲迈开步子,随后跟上去时,便见自己的头顶落下来一片阴影,遮住了那盏盏玻璃灯折射出来的光线。
“卓央(X市人称呼女性为卓央),请问您需要什么样的玉石,不如跟我来看看?”
她抬起头时,便见到一个身穿职业装的女人面带着过于浮夸的笑容站在她面前,朝着柜台的方向右手五指并拢,手心向上摊开,意在将她的视线引到那些被放置柜台里的玉石,而那寸寸几乎能踩爆一个脾脏的高鞋跟将那个淡淡的影子拖得老长。
她往旁边瞥了一眼,淡淡道:“不用了,我找朋友。”
身穿职业装的女人几乎就踩着她话尾的音拉下了脸,面色颇为冷淡地“哦”了一声,往旁边退了几步,走到别处去了。
她见此,也不敢再多耽搁,即刻迈开步子,紧紧跟随秦可蓁消失的方向而去。
离开了珠光宝气的大厅,她迈步拐进另一条走廊时,不由得顿了顿脚步,回头往后看了一眼。
两条走廊呈一个直角型,接口处摆放着一个盆栽。可就是这一盆貌似不起眼的盆栽,却把两条走廊的景色完全隔离开来。
若说前厅跟那些珠宝店柜台的模样相差无几,那么这后厅……
走廊左侧的一个巨大的能容下几百人的房间内摆着一张张高档的桌子,上面放置着各色没有开过的原石。许多人围在一张张桌子旁,有的盯着桌上的原石看得目不转睛,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原石上的纹路;有的时不时低声交谈着,一边掂量着原石的分量;有的则是孤身低调地在一堆原石中挑挑捡捡。
更像是澳门的赌场。
她顺着玻璃窗望去,便见到秦可蓁站在一张桌前,被一群人包围在中间,和众人一起围观着一块原石被切开的过程。
那是一块外表十分粗糙的原石,看起来和普通的石头没什么两样。甚至这么看过去,就知道它应该是被归类在下等的原石中的,即使被切开,里面也不一定会有一定价值的翡翠。
众人都抱着看好戏的神色,几乎没有人相信这一块原石能开采出什么样的翡翠来。
不过么……
这样下等的毛料,即使开采不出什么好石头,赔去的本钱也不会超过五百人民币,只能是买着玩玩的。
她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左脚正欲跨过那道门坎,就听得被挤在最外面的几位客人的窃窃私语声。
“我不看好这块石头,你看那块石头,外绺是红的,即使开出块好玉,恐怕也是开口裂,要低价出手……”
“可是那个小伙子眼力一直不错,运气也很好,”另一个客人显得笃定,“从他进门到现在,不过三个小时,就已经赚了上百万了。他之前选的也不是什么好的毛料,多数是在中下区里挑的,不过都是赚多赔少,”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叠厚厚的筹码,放在桌上,对着开石的师傅道,“我再追加五万。”
师傅一怔,正准备开石的手顿了顿,“追加什么?”
那个客人道:“赌能开出块红翡。”
众人听得,不禁唏嘘一声。
翡翠的颜色多数以红、绿、紫为主,能从翡翠原石里采到红翡并不稀罕,稀罕的是,这块看似不起眼的粗糙毛料中能开出块高档色翡来。
另一个不信的客人也来了劲儿,从手里拨出同样一叠高度的筹码,放置在赌桌上、之前那个出五万客人的对立面,抬头瞥了眼旁边的人,嗤笑道:“他也不是稳赚不赔的。之前不也选了几块下等的毛料,开出一堆烂芯子么?到底是年轻人,又不是赌行的行家,运气好而已。”
两方同时下注,可其他客人只是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敢下这么大的筹码在这张赌桌上。
虽然两位客人口中的那个男人运气十分好,眼力也佳,可毕竟,毛料的质量就摆在那里,下等的毛料多数开不出好玉,甚至有些连个玉渣渣都没有,大家也只好静观其变。
切石的师傅顶着众人注视的目光,一边缓缓地擦着石头,锐利的眼神直直地观察着手中这块原石的底和色,寻着石头上的擦口。
一擦颟,二擦枯,三擦癣,四擦松花。
这位师傅显然是个切石的老行家了,寻着擦口以后,右手边摩挲着石头,左手开了个手电筒,把光打在擦口上,顺着擦口上的纹路浅浅地望了进去。
被粗糙的毛料包裹着的石头在手电筒的照耀下,闪出了一丝鲜红的石脉流动。
见过赌石行业大风大浪的师傅见此,竟猛然一怔,抬头望了那个男人一眼,不禁咽了一口唾沫,“我要开始切了,您还要继续赌吗?”
那个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的大风衣,风衣帽沿几乎遮住了他的眉眼。这般望过去,只能粗略见到他下半张显得白皙精致的脸上,漂亮的唇线微微上扬,淡淡吐出一个字。
“赌。”
赌石行业有句老话:擦涨不算涨,切涨才算涨。
切石是最重要的一个步骤,如果切坏了,买家就要赔了这块毛料的本。有些人赌到这里,见石头的价渐渐涨高,有人跟进,会在这个关口把这块石头让给别人,赚个其中差价。
赌石,玩的不止是钱,还有心跳。
师傅定了定神,右手拿起了放置在一旁的夹具将那块毛料夹起,把它放到了一个小油罐里边。
孟非克的海、洛因这座赌石城,里面负责切石的师傅向来都采用的是玉石切割机切割,一刀下去不见色,再切第二刀、第三刀。
空气中莫名地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刺激得众人热汗淋漓,各个都凸出了眼珠子盯着那个油罐。
毛料泡在油罐里,是看不见具体切石的过程的。但是师傅眼力好,稍稍往上捞一把,就能看得出,第一刀到底有没有切出色来。
而此时,师傅的额头上也布满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略显紧张地用手指尖摩挲着刀片上的金刚沙层,然后屏息凝神,快速又利落地将第一刀切了下去——
“嗞嗞嗞……”
有的人俯身在桌面上,眼睛瞪着油罐一眨也不眨;有的人和身边的人窃窃私语着什么;有的人安静地看着师傅,身体不敢动弹一分……
赌石就是这样,一刀穷,一刀富。在场的赌石老手们个个心里都跟装了一面明镜儿似的,大都琢磨着两件事。
第一件事,假如这次真如那个追加了五万筹码的客人而言,这块粗糙的毛料中开出了一块红翡,那么意味着,那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是个行家中的行家,跟他打好关系准没错。
第二件事,如果毛料里开出来的红翡值钱,那就必须要在心里打好腹稿,将这块红翡给收了回去。回头到外边一卖,准能赚个肥厚的差价;即使不卖,收藏着,依照这翡翠年年升值的情况,每年的利润至少都能保证在原价的百分之十以上,也是一件稳赚不赔的美事儿。
师傅捞了一把那石头,定睛一瞧,只见到被切成两半的毛料的大的那边,沿松口瞧去,又能隐隐约约见着一丝琉璃般熠熠生辉的几条红色的经络。
就在师傅捞起的一瞬间,大家都看到了。
不知有哪个藏不住话的多嘴了一句——
“外边被切掉了一丝,看这颜色鲜红,就怕是块天然红翡!”
一下子,整个大厅里的人都寂静了下来。赌石的玩家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用眼神交流着些什么鬼鬼祟祟的东西,竟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要知道,红翡的水种大多比较差,价位一般;而另一种高档的天然红翡质好色好,可遇而不可求,尤其是鲜亮的鸡冠红。苏富比拍卖行曾拍卖过一个极好的亮红色红翡雕件,价格高达380万港币。
师傅有些绷不住,一时之间也不敢下手再去切第二刀,再次回头看向那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真的不转让的话,我切第二刀了。”他手底下的那块毛料,若是不出意外,可是值380万港币哪!
约为304万人民币。
那个男人的语气漫不经心地,唇角微微上扬了一个弧度,“这块天然翡玉,我暂时不打算……”
他的话还未说完,刚才那个追加了五万的客人连忙推开了人群,挤到了他的身边,涎着笑道:“小哥,你看这就是块普通的糙料,我出二十万买你这块石头,让给我怎么样?”
“小哥小哥,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我出四十万……”另一个客人也挤了上来。
也许这就是中国大妈式的无谓和跟风,现场的赌客们纷纷红了眼睛,想要将那块红翡给拿下来,个个都往那个穿风衣的男人身边挤。
“我出五十万……”一个左胳膊腋下夹着个黑色公文包的胖子用右手使劲儿地挥着一个支票本,涨红了脸喊道。
另一个瘦子硬是将那个胖子推了开来,急忙道:“六十万!”
“七十万!”
“八十万!”
“一百万!”
那些人不知是在跟自己攀比还是别人攀比,纷纷梗着脖子咬着牙将一个个价位给喊了上去。
他微微抬眸,看着面前那些视线已经没有了焦点的人,似笑非笑,并不发表任何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