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绿紫
绿头发的少年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朝天翻了个白眼,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周一杭的目光直直地盯着那些人,直到看到走在最后的她步伐温吞地走了进来。
她看起来像是被所有人孤立的,即使是走在最后,也跟前面的师兄保持了一大段的距离。
走进来时,她看了看那根被周一杭叼着的烟,淡漠地抿了抿唇。
周一杭下意识地抽下嘴上的烟,迅速将烟头掐灭在雪白的墙壁上,扔掉了烟屁股,目光有点入神地追着她的一举一动。
这一切皆被他收入眼底。
可他像是跟什么都没有看到一般,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把玩着手指间那昂贵的钢笔。
底下的江老师在一旁介绍一位在行政处工作的教授,是专门来培训室为这次参加物理竞赛的学生们进行有关知识体系的梳理和考试事项。
一切都很平静,也许是有教授在的缘故,两个团队的人相安无事的坐在那里,一边听着教授的讲话,一边交头接耳着,不时地翻着资料。
一下子,培训室里头只剩下了纸张被翻动的声音。
她身边的多个师兄也在记录着笔记。他们其中有些人是大一到现在,参加了每一场物理竞赛的人,临场经验非常丰富,并且有十分详尽的计划。
成之阳的目光惊人地凝聚在其中一点,低声对着坐在他身边的副队长道:“这次比赛的规则有所不同,实行了积分制。我们的目标是冲进前三,那么在第一关的笔试,大家不能像以前一样懈怠。”
以前的比赛规则是,第一轮团队的总分比刷掉其中一个最低分的团队后,进了第二轮就是第二轮,不再累积第一轮的成绩。也就是说,三轮的比赛成绩是互不相干的。
而这次的竞赛制度有所改动,成了累积制,总成绩比分最多,就评最后的名次。这两个制度的区别在于,若是冲到最后,第一个制度就取第三轮的成绩排名;第二个制度是取前面三轮的累积成绩。
就好比是往届物理系和数学系的对抗,物理系在第一轮第二轮表现得比数学系好是不占便宜的,因为不计入总成绩。若是在第三轮数学系反超了物理系,那么名次就是数学系的高。
这对物理系来说,是极其吃亏的,因为他们极其擅长理论知识,在团队合作方面却要比数学系欠缺一点。
所以,往年物理系对第一轮的笔试都不太关注,过了就行,剩下的体能和脑力消耗要留给最后面的一轮重要的团队进行物理实验操作。
副队长点点头,表示明白。
就在这时——
“哗啦啦啦啦……”
只听得外面突然响起了水珠落地的声音。众人一个恍神,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
她也侧头过去,看着外面下得淅淅沥沥的雨声,视线的焦点落在一片被雨点打得砰砰作响的绿叶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坐在她旁边那个师兄疑惑地看着她那因为侧过头而露出的一截白而纤细的脖颈,“师妹,你的脖子怎么了?”
她一向不穿外露肌肤的衣衫,所以出了她那张脸微微被炎热的太阳晒成了淡淡的麦色,偶尔露出的一截肌肤,竟显得异常白皙,甚至能看得清下面青色的隐含的血管。
成之阳的目光跟着声音落到了她的脖子上,微微一怔。
只见上头,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红印子,微微肿起。
成之阳是过来人,自然知道那是什么,有点尴尬地转移了视线,一时之间也不吭声。
她低眸,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了一瓶清凉油,淡淡道:“谢谢师兄关心,夏天蚊虫多,师兄也要提防一点。”说罢,神色平静又自然地拧开清凉油的瓶盖,往手上倒了一点,抹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好心的师兄也没有多想,转过头去继续听课了。
外头的雨来得突然又凶猛,在众人毫无防备之际,越下越大。没过多久,培训室外面的泥路上就积起了一滩又一滩水洼,上边的雨滴砸下来,能在空中溅起数个泥点,洋洋洒洒地划过一个弧度,又落到地面上去了。
落到水洼里时,泥点又复溅泥点,混着雨水摇摆不停。
这似乎是一个死循环。
她把清凉油放到书包的夹层里,拉好了拉链。
许是前几天天气太过热了,气温一有变化,就开始下雨;一直下到培训结束也没停,俨然有一种渐渐要变成暴风雨的趋势。
江老师打着教室里唯一的备用伞送教授回去了,亮着日光灯的培训室突然陷入一片死寂。
在场的人,好似一个带伞的都没有。怎么回去,顿时成了一个难题。
陆澜跑到窗边,看着那落个不停的雨,唏嘘一声,“这雨大得,怕是今晚都停不了了。”
外面的知了也不叫了,躲在草丛里安静地看着几个三三两两的打伞的人经过。
成之阳和其他几个师兄已经坐不住了,一起凑了件外套,走到门口就把外套罩在脑袋上,冲了出去。
其余的师兄见了,纷纷效仿之。一下子,物理系团队的人竟走得只剩下了她一个。
黄头发的少年看着那些男人冲在雨里的背影,转头朝着她嘻嘻的笑。
“落单咯,落单咯……”
她低着头,恍若未闻。
而绿头发的少年看着窗外的狂风暴雨,则是显得有些忧郁,拉了拉自己身边紫头发少年的衣袖,“要不你把衣服脱下来,咱俩也拼着回去?”
紫头发少年沉默地看了绿头发的少年一眼,慢慢地把攥在那两只手中的衣袖扯了过来。
“……我在等女朋友。”
他在等女朋友送伞?!
绿头发的少年仿佛受到了来自脱单狗的一万点暴击,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坐在一旁。
周一杭皱着眉头,把自己手中刚才演算了几遍题目的纸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让她多送几把过来。”
紫头发少年道:“她只有两把伞,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陆澜的眼睛亮了亮,“另一把伞给老大吧,我跟老大一起走。”
紫头发的少年默认了。
少年们一致看向那个自始至终都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子旁的男孩子,他正拿着一只铅笔在纸上凌乱地写着些什么复杂的公式,好似没有参与进其他少年的讨论。
陆澜凑了过去,目光落在那张纸上时,蓦然一顿。那一行行显得有些张扬肆意的草书,他竟然一时之间没有看懂,不禁俯下身去虚心求教。
“老大,这是……”
少年落下最后一笔,把手中的铅笔丢到了垃圾桶里。抬眸时,泛着水泽的眼眸里头流露出一丝寡淡和索然无味。
“具有高阶非线性的推广 Camassa- Holm方程解的局部存在性,(m+2)(m+1) u-u + 2ku + u'u=mu(4.5)。”
说罢,他的目光浅浅瞥了一眼坐在不远处低着头的她,迅速收回了目光。
“你和周一杭一起,我还想在这里研究一下以前的课题。”
陆澜闻言,显得有些犹豫地看向周一杭,“可是雨越下越大了,一时间是停不下来的。现在去食堂都不一定有饭了,老大,你晚上吃什么?”
他一边收拾着桌上零散的资料,神色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的,“不碍事,你们先带着锦生回去罢。”
锦生是那个绿头发少年的名字,他是少年班参加物理竞赛里面,年纪最小的一个;而少年班另一个更小的男孩子,这次参加的是法政论辩。
一把伞,三个少年挤一挤,勉强还是能够回去的。
周一杭的目光盯着她,心里不知怎的,竟腾生出一个有些怪异可又显得有几分旖旎的念头。他的喉咙里头微微咽了一口灼热的唾沫,别过头去,将脑海里的情景强行换成另一个身材火辣又性感的女孩子。
锦生听到自己能回去吃饭,面上有了几分喜色,可还是回过头去瞪了紫头发的少年一眼,低声诅咒道:“祝你们俩上床一辈子都没有高、潮。”
众人一阵诡异的缄默。
周一杭发觉自己今日因为某些原因,出现了几分不可控性,心里不禁烦躁起来。也不再抬眼去看她,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拿出打火机燃了起来。
真是见鬼了。
少年们或坐或躺,安静地等在原地;他们的领袖拿了一张新的白纸出来,打开了自己那支钢笔的盖头,行云流水地在纸上写着公式。
没过多久,外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伴随着门板转动的“吱嘎”声,一个看起来长得娇小又可爱的女生探头进来,小心翼翼地在培训室里面张望了一圈。
“顾檀?”
紫头发少年应了一声,站起身去走到门边,拿了她手中的其中一把伞,转头伸出手去。
“锦生,过来拿伞。”
锦生看着他手里那把伞,又看看那个一进门就挽着他手臂的那个少女,一时之间竟有些眼红。
“不,我不!”他像发泼似的突然撅起嘴吼了几声。
一旁的陆澜和黄头发少年突然看到锦生发脾气,表情顿时有些发懵。
周一杭则是被这一吼打断了脑中的绮思,皱了皱眉,抽出嘴里还没吸完的一长截烟丢到了地上,连烟头都没掐灭。
地上泛着红色火光的烟头明明灭灭的,恍若一触即发。
“锦生,你现在在闹什么?过去拿伞。”
可是锦生的倔脾气就这么上来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在少年班里,锦生的脾气是出了名的,倔起来的时候,就算有人拿着十个五百响的鞭炮放在他身边点,他也一点都不怵;向来都只有尹梵楼和顾檀才说得动他。
可现在他们的队长心无旁骛地在原地坐定,依旧写着他的课题研究内容,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都没有看到。
顾檀的视线紧紧地盯着锦生,拿着伞的手渐渐地收回。
锦生则是瞪着他不说话。
“顾檀?”
挽着他的女生又试探着叫了他一声,看起来有些羞羞怯怯的,“外面的雨越来越大了,我们早点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