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宿命；终途
周一杭绷着脸，看到她白净的脸，还有那一抹被外套裹紧了的纤细脖颈时，脸色突然缓了下来，脑海中联想到了昨夜的画面，呼吸不由得一窒。
昏暗低迷的场所里交织着彩色的圆点和光线，随着那一条条疯狂的身躯，顺着劲爆的音乐而扭动着。
玻璃杯里的蓝色酒精折射出一段一截的光线，被冲入胃里的感觉凉辣而苦涩。
狭窄的床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他的五指紧掐着一截柔软的胳膊，眼睛眯着享受着浑身细胞如水般的冲刷，回忆被截止在她那双显得灰蒙蒙的眼睛中。
那般感觉，蚀心蚀骨，食髓知味。
她没有抬眸看向其他人，只是低着头，一边走向锦生，从书包里拿出一块雪白的毛巾，伸手递到顾檀的面前，淡淡道：“这是洗净晾干的。”
顾檀分了一丝神在那块雪白看起来又十分柔软的毛巾上，毛巾底端那一块浅得让人几乎看不清的地方的某个标识让他怔了一怔。
别人也许认不出来，可跟那人住在同一寝室的他却知道，这不是超市里二三十块钱就能买到的毛巾，而是由飞机每月空运过来的私人定制版的孚日洁玉。底部的那一块标识，向来都是那个人的专用——
顾檀有几分意外，抬头看了站在她身后的他一眼。
那头物理系团队似乎注意到了少年班这边的动静，纷纷转头过来看，一切议论声如慢慢冷却下来的沸水一般渐渐寂静。
成之阳看到她站在那里，想起了周一杭之前那番狂傲自大的话，神情便显得有些不悦。
“沈轻罗，你站在那里做什么，是不是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哪边的人？”
周一杭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满成之阳的举动。朝着她走过去时，将地上那支烫了锦生脚的烟踩在了鞋底。
她的目光从那条被顾檀接过去的毛巾上收回，正欲打算朝成之阳站着的方向走去，却看到面前一片黑影压下，视线之余触及一缕枫色的发。
四周一下子变得有些寂静。
周一杭双手环胸，把她护在身后，背影宽得跟一座山一样。他的神情带着些轻慢和邪肆，像是在做戏，又不像是。
“她不是你们团队的工具，就算你是队长，又凭什么对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副队长瞪着周一杭，那副模样像是要把自己的眼珠子给凸出来，高声道：“喂，我们什么时候对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了？她在我们团队里面，什么要干的活儿都是我们做，让她参与了吗？她不就是个白捡成绩的？”
而沙子“啧”了几声，在一旁煽风点火道：“你们团队的一帮大老爷们，昨天晚上下雨的时候就顾着自己走，谁把她当一回事儿了？今天还不是一有需要，就去找她帮忙？”
众师兄们皆是一愣，好像现在才刚刚想起昨晚大家一起让团队中唯一的女孩子落了单。
副队长回忆起来，竟也一时语塞。
成之阳冷着脸的看着沉默不语的她和周一杭，心中猛然发觉一些端倪。
此前，周一杭屡次提起让她去少年班的团队，对她显得格外关注；昨天下雨时，她转过头，脖子上那块明显被男人嘴唇吮出来的红色痕迹……
还有现在，周一杭以她的男人的姿态，把她护在身后为她打抱不平。
成之阳的心底隐隐有一个猜测，像是越滚越大的雪球一般，越来越明晰。而被周一杭挡在身后的她也察觉到了异样的地方，却不是和成之阳想的那般。
她那双看起来显得淡然又冷漠的眼此时微微紧缩，像是眼看着一支腾空飞起的箭，直直地朝她所在的方向射来。她的目光扫过物理系团队和少年班，终于察觉了少年班的关键目的。
那就是层次越来越高的挑拨，挖墙脚、激化矛盾，使物理系团队变得四分五裂！
她捏着自己衣角的手微微收紧，猛然回头看向他。
在物理竞赛中，规则是以所有人的分数综合作为团队总分，可这个规则的先决条件是，团队与团队之间对应的人数。当人数不对应时，会取一个平均分进行比较，累积分值。
所以，当团队内部出现矛盾时，只要一个人有异心，整个团队的平均分都会被骤然拉低。
他也看着她，从她的唇瓣到纤细的脖颈，再一路往下，落在她微微起伏的胸口。他的目光一顿，脑海中渐渐回忆起昨夜，她仰着脖子贪看他手中的注解时，从那领口探见的那一抹雪白的弧度。
像天鹅那般漂亮，又雅致。
她紧紧地抿着唇，漠然的眼凝起了一股别样的漩涡，转头过去，从周一杭的背影中走了出来，大步走向物理系团队，冷淡的声音在整个培训室里回旋。
“如果还要比赛，那就从现在开始，不要再浪费时间。”说到这里，她的语气一顿，蓦然回首，看向离她隔了一排桌椅的少年们，最后，视线的焦点定在了他的身上，像长了刺的瑰，唇瓣里缓缓吐出冷硬的一字一句。
“看见了么？我沈轻罗是物理系的学生，永远站在你们少年班的对立面。”
既然无法做到平等，他们也不打算停止他们的计划，那么，就要把所有的底牌给亮出来，尽最大力度保证物理系团队的利益。
培训室外的陆澜站在门口，手上拿着从医药室取来的红药水和棉签，透过玻璃窗看着那个女孩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年们，那般的决绝。她与他们之间隔着的一排桌椅，看过去时，好像显得格外的宽，格外的遥远。
这是宿命，还是终途？
培训室里头的他也看着她，眼神清亮，乌黑的瞳仁里头泛着浅浅的波纹。
被缠成一团的毛线终于露出了一根引子，一根一根被剥离开来。两个团队在她出言以后，也都开始准备起了这场即将要开始进行的比赛。
江老师和教授不知何时已经离去，陆澜独自在培训室门口徘徊了许久，才缓缓推开了门。
“吱嘎——”
墙上的长指针恰好指到了十一点。
成之阳终于挑选完了合适的题型，满头大汗地把那张手写罗列的试卷拿起来，视线上上下下往上头扫了一遍。
尽管是自己选的题，可真正着眼打量起里面的内容，成之阳的额头还是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
之所以要手写罗列，就是为了让手写的人抓紧时间先打好腹稿，脑中先行演算起来。可是这些题目实在太难，罗列的人算了很久，竟然愣是连道选择题都没算出来。
而那头的周一杭已经将他们筛选出来的题目用打印机打印了几份，一边递给顾檀和锦生，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人数怎么说？”
成之阳一愣。
一旁的副队长俯下身去低声道：“队长，最好人数多一点，这题实在太难了。别说凌晨一点，就怕明天的傍晚也不一定……”
成之阳的目光转向对面的周一杭和他，脑中转了几番，道：“我们最多只能上六人，可是这样的话，对面的尹梵楼也会参加进这个比赛。这样一来，我们就更没有胜算了。所以，我们最好上五个人，这样把握还大一点。”
“五个人？可是，这五个人该怎么选？”
大家来参加这个竞赛，都是平日里实力旗鼓相当的对手，没有谁的本事特别好，也没有谁的本事特别差的。而这个时候，要是主观地把一些队员给剔除在外，明显是在质疑他们的能力。
可成之阳到底是队长，临场经验和思维应变能力极强，很快就作出了决断：“去打印机旁边拿张纸过来，撕成十条，其中五条写上名字。”
“都折起来，我们抓阄。”
副队长看了一旁在看题的她一眼，犹豫地转回头，道：“说实话，她确实是我们团队里头名次较靠前的，要不要给她一个带字的……”
“这……”成之阳沉吟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道：“不了，万一这事被其他人知道了，真正比赛的时候容易闹矛盾。”
副队长点了点头，举步走向打印机旁。
很快，十个纸条被折成了十个纸团放在桌上。十个人在桌边围了一圈，师兄们纷纷抽取一个，剩余的最后一个，是她伸手出去拿的。
她慢吞吞地把纸团打了开来，往上瞥了一眼后，抬起头来看向众位师兄。
师兄们有的欢喜，有的失落，不过因为是抽签，对每个人都算公平，所以没有一个人是有怨言的。
成之阳举了举自己手里头那张带字的，在所有队员面前晃了一晃。
“谁还拿到了带字的？”
副队长和其余两位师兄举起了自己手中带字的纸条。
成之阳的眼睛微微一亮，然后看向她。果真，她手中被扒开来的纸条上写着一个“去”字。
周一杭嘴里叼着烟，看着隔了一排桌椅的对面的情况，冷嗤一声。
“看来是决定好了。”
锦生撇了撇嘴，“他们也算阴的，偏偏选了五个人，肯定就是让我们把队长剔除在外。”
顾檀把红药水倒在棉签上，掀起覆在锦生脚上的雪白的毛巾，看起来十分专注，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站在讲台的一旁，轻声笑了笑。
“没有我，你们也可以。”
沙子看着墙上的时钟，嚷嚷了几声道：“队长，十一点半了，停下来去吃东西吧？”
听到“吃饭”二字的众人都是一怔，这个时候才感觉到自己空空如也的胃在饥饿地打着咕噜。
物理系团队的师兄们纷纷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两三个人成群，勾肩搭背地走出了培训室准备吃饭去了。
成之阳揉了揉眉心，也正要拿起自己的包出去。他迈开步子时，猛然间想到了什么，转过头去，对着她试探性地问道：“师妹，不出去吃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