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宜嫔
“咳咳……劳烦您了。”美人病弱也依然是美人,她撑着身子勉强从单薄的床铺上做起来。
“哪里?治病救人当是我的分内事。”卢宜淑从随身携带的小箱子里拿出一张素色手绢搭在翼善娘亲的腕上。
她笑容温和,缓和了几分美人拘谨的紧张之意。
“敢问医生姓名?”美人眼眸神色聚了几分,语气也温温和和的。直叫一边的陶叶嘉觉得再是让人想要呵护不过。
“卢宜淑。你唤我卢夫人就是。”给这些个夫人看病时少不了要拉些家常,说得久了,卢宜淑早先就习惯了。
却不料这会自己的病人面色一顿,甚至带着些涩意地问:“可是怡然自得的怡?”
“君子宜之的宜。”卢宜淑顺着话口接了下来。
“这样啊,我倒是很喜欢这个字。”翼善的娘亲扯起一点笑容,却太过勉强,期间的意味,却是不像有多雀跃的样子。
那一头的陶叶嘉坐在屋里唯一一张的桌子边上,晃着脚。翼善担忧地坐在她边上,不时探出头去看看。
这间偏院,说是个院子,却是连他们家一进的院子都比不上。就这么立在这安乐堂最深最偏的地界。就是还好有个小门,不然就是出去一趟只怕都难。
陈设也十足简单,就是瞧着却都并非凡品。
从里到外,无一不是再雕琢精致、用材精美之物,叫人一眼看来,便知道这里头住着的人非富即贵。
陶叶嘉晃了晃脑袋,觉得这家人可当真是有趣。
卢宜淑瞥了眼那自在不已的陶叶嘉叹了口气,虽然陶叶嘉算不上是自己的孩子,但到底是在自己膝下长大的,平日里也多有几分看顾。
只是她却是管不住这孩子时而不时的捣蛋的。叹了口气,也就不再注意那边了。
“请问夫人姓名?”卢宜淑大抵有了数,收了手,拿出一张纸张开始书写医案。
等了一会儿,也没有听见对方的话语,她抬起头,看见对方似乎出了神。卢宜淑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哦,滕霜,雨相霜。”滕夫人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卢宜淑听着这个姓氏不由得笔一顿。
滕姓少见,这姓氏,汉室倒是少有。大多是西南异族所姓,只是这名,却又不同。也许是她多心了。
不比寻常宫女,大多梳高髻,滕霜却是梳的妇人才当梳的桃心髻,穿着素淡,虽说“月华裙”算得上是如今的流行,只是连小袄都素净如此,也是难得。
这安乐堂可也算作是内宫,而且为了让这些为宫中付出了一生的内侍暗度晚年,往往都有太医不时来安乐堂看诊。
卢宜淑想了想,这等隐秘的事情,她怕是不便再往下窥探一二了。
只是细细叮嘱了翼善,熬药的一些注意,与饮食上的注意,才起身打算离开。
翼善低着头,也跟着一同出了屋。
“你以后去赵府胡同直接找我就是了,我家就在胡同西。你报我陶元娘的名号就好。”陶叶嘉注意到他,转过头去眉开眼笑地叮嘱。
“嗯。”少年声音细弱地应下,捉着的陶叶嘉的衣袖下摆,一副依赖的意思。
陶叶嘉温和地抚了抚他的发丝,牵上卢宜淑的手,欢喜地离开了安乐堂。
她二人离开不久,就有人来了这偏僻的院子。
来人穿着绯色盘领衫,腰系素花带,带着大帽,低着头,悄无声息地进了院子。身后跟着几个着松柏绿盘领衫的内侍。
这一眼就能叫人知道,可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奴才,大抵是手握权柄的掌事了。
“宜嫔娘娘安。皇爷差我来看看娘娘。”翼善认得这人,这安乐堂的太监对他都十成十的恭敬,据说是司礼监的掌印,通常跟在万岁爷身边。
这位一来就是在院子外头请安,身后跟着的内侍也都连忙跪了一排。翼善抖了抖自己的长袖,踮着脚把门打开了来。
可他却还不明白,这位怎么会如此恭敬的对待他的娘亲。不过这位来了,他们的日子也能好过一阵。他倒是反而期盼着这人过来了。
这厢的翼善是期望的,那边的滕霜却并非如此。
徐直差了那些个内侍把那些珍贵不过的药材拿了上来,这边的滕霜看着脸色就愈发难看。这边的徐直倒也是个明白人,连忙让其他小内侍退了出去。
她抬起头看向徐直,挑出一抹讽刺的笑容:“你放心,是我病了,不是万岁爷的宝贝儿子。”
“娘娘这是说什么话?皇爷也是挂念着娘娘的呢。”徐直不敢直接回答,只能作此说辞。
“呵,皇贵妃娘娘可是在宫里看着呢。你是哪里来的胆子敢说,他万岁爷有半分心神留在我这里?不过是看着这是他长子罢了。”
将才温和柔弱的滕霜露出了几分身为苗族土司之女的脾气,声音都连带着尖利起来。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口口声声称呼的万岁爷,她何至于沦落到如此境地。
“娘娘您愈矩了。”徐直也不再多说,只暗自庆幸刚刚让那几位内侍退到了外边。
在这宫里宫外,他怕是最了解这位宜嫔娘娘的人了。虽说在藏书阁待了那么些年,如今还是当娘亲的人了。可是骨子里的不驯骄矜是一点没变。
上至万岁爷下至后宫女官,就没有这位不敢评头论足的。
就是万岁爷赐下来的东西,也没见这位留下什么,往往是头一天送了,第二天就给扔了。就凭着胆子,就并非是旁人能媲拟的。
对着外边的人都还能收敛许多,加上病重,也不过是副柔弱模样。冲着他们这些万岁爷身边的人,向来出言不逊。
幸而当今是个性子弱的,没有计较太多。这位膝下又是圣上的长子,按照无嫡立长的论调,这就是未来的太子,他们这些内侍也是不敢多讲什么。
不过这位在宫里,只怕没有两天就芳魂已逝了。
乖巧地坐在一边的翼善也不说话,几个内侍也不敢和他讲话。等到徐直出来,翼善才算是有了几分动静。
他扭头看着徐直,乌漆漆的双眸就这么看着徐直。
打量了翼善的衣服,徐直眉头不由得紧蹙。万岁爷的长子哪里能穿着这样的衣服到处晃。他寻摸了一会儿,冲后边尚衣监的人耳语几句。
那内侍连忙拿着软尺到了翼善的面前。
他也就不动作,任那内侍量测。低垂着眼眸,神色看得并不分明。却透着一股子骄矜的气质。
徐直忽的就一笑,不愧是万岁的长子,这脾性,和万岁爷十成十的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