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如梦浮生(四)
东天渐明。
晨光蒙蒙流泻入静垂的帷幔,风涟刚睁开眼睛,便撞上头顶的目光,迷糊中将微红的脸埋进被子,闷声道:“什么时辰了?”
“天刚亮。”他边把她从被子里拉出来,眸中目光温柔。
“你怎么都不叫我……”
脑中睡意未褪,风涟倚在他怀里,面色迷蒙,觉得头隐隐作痛,不禁抬手抚上额头,料想是昨夜饮酒闹的。
离瑾伸手在她脑袋几处地方或轻或用力地按揉:“天色还早,多睡会儿吧。”
他的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一番按揉后,风涟顿觉舒服不少,疼痛也逐渐缓解了下来,依着他的话合了眼,恰听袭绫的声音响在门外:“主人可醒了?早餐已备好了。”
他淡淡应道:“进来。”
门被拉开,袭绫端了一盘汤食进来,离瑾正披了外衣下榻,她抬眼瞧去,见垂帘之后懒懒卧着的一袭红衣时蓦然停住了所有动作。
风涟听到动静微睁了眼,见那蓝衣女子怔怔瞧着自己看,不由略觉尴尬,睡意也全数褪了去。
袭绫低声道:“属下再去备一份餐食来……”
离瑾还未应声,她已飞快走了出去,风涟看了看她离开的背影,侧身起来:“我感觉,她不太喜欢我。”
离瑾淡淡道:“她行事一直如此,不用放在心上。”
用完早餐,风涟想起自己来此之事还未告诉泪痕,便折回去与她说了一声。回来时,小雪纷飞的庭中正有一名少年舞刀,仔细一瞧,发现正是那天千卉楼中跋扈不羁的华衣少年。
她此刻虽然还是一身男子装扮,但风涟已能看出她实为女身。
她舞刀舞得极漂亮,身法柔美利落,气势却凌厉难掩,刀锋飞快地在空中翻转划动,频频映出大片交错的光色,破风斩雪,迅猛无比。远远看去,她浑身上下都绽放着一种野性的美丽,令人见之心撼。
刀刃在空中所过之处,皆留下一阵气流震荡不止,四周围的树木、高壁上几乎布满了气旋划出的裂痕。普通武器本身不同于灵器,将浓厚的灵力注入到普通武器中,武器根本无法承载,持器者也极难掌控武器中的力量,眼前这女子不但能做到自如掌控,更能将武器的威力发挥至极强程度,着实了不得。
风涟不禁对她心生几分佩服,轻扣双指,凝聚起力量,一层灵力波动迅速扩散开来。华衣少女猝不及防,动作微凝滞了一瞬,风涟的身影已趁这一瞬掠到了她身侧,劈手便要夺过弯刀。她反应得也极快,顷刻间闪过,背脊贴着地面避过了她,起身的同时五指猛地曲起,携起血腥的光色袭向风涟。
她飞快闪身,那五指自眼底下伸过,她忽然凝起目光,紧盯住了她的指甲。
她的指甲,不似正常女子的细致无暇,边缘泛有一层弧形的血红,底下隐还漫着血丝,凝聚成赤色弯月的形状,诡谲而可怖。
风涟想起曾听泪痕说起过一种极为罕见的绞兽体质,拥有此体质的人也被称作兽化人。在他们兽化之时,通体血流便将急剧贲张,十指指甲会染上妖异的血弧。
只有出生在凶戾之天的婴儿才会拥有这样的体质。他们的血液和灵息天生阴戾至极,能够与特定的灵兽妖血相互吸收融合,从而完全激发兽化,拥有远超常人的野兽般迅猛的力量。但是极少有绞兽体质者能够找到与自身相契的灵兽妖血。曾有许多修灵者暗中以他们试验,试图激发他们兽化,但从无一人能够成功,那些作为试验体的绞兽体质者也多数因无法承受妖血肆虐,最终爆体而亡。
而极少数兽化成功的体质者,本质上都不再是一个人,他们没有感情,不会思想,就如同野兽一般地活着,一生只服从驯服他们的主人的命令。
风涟不再留手,手腕处肌肤间掠过五道红色光丝,红丝自指尖飞射而出,在空中飞速缠绕,从四面八方困住了那女子。风涟手指又是一收,弯刀已脱离了女子的手心。她愣了瞬息,周身骤然旋起大片风刃,在一阵剧烈震动中尽数绞碎了红丝,见兵器已被风涟夺去,才缓缓敛了气息,道:“你还不错。”
风涟将弯刀抛还给她,她接在手中把玩起来:“上次还没问你的名字呢?”
“风涟。”
“宇文风涟?挺好听的。”她挑起眼角,“我叫归瑜。”
风涟了然:“你是阿瑾的妹妹?”
“阿瑾?”归瑜一顿,随即点了点头,“你怎么知道?”
“明傅皇族中,所有人的大名我都知道。”
归瑜看了她半晌:“你比你妹妹好一点,于我皇兄……也算配得上,我不讨厌你。但你若是对不起我皇兄,我会杀了你。”
风涟还未应答,一只手臂已从后面环上了她的腰身,揽她入怀。感受到熟悉的气息,风涟才安下心来,不作挣扎,归瑜稍稍软了面色,唤道:“皇兄,流歌。”
流歌漫不经心地笑:“怎么一开口就打杀不停的?”
风涟听了他的声音,手指瞬间攥紧。离瑾安抚似的轻拍着她的手背,同时看向归瑜:“让流歌带你去别处玩吧,省得把这里弄乱,还要君姑娘再来收拾。”
归瑜不愿,还想说什么,流歌已走到她身边,她冷哼一声,又看了风涟一眼,转身同流歌一块离开。临走时,顺手折断了把玩在手里的弯刀。
风涟默了一阵,道:“回房去吧,我想听你弹曲子。”
离瑾牵过她的手:“好。”
寒风飞雪长啸云霄,天地寒瑟颤栗,深处一方,琴音铺了一室馨暖。风涟趴在桌上,静静看着他抚琴,眉梢眼角隐隐有几分难得的温软流漾。
琴声流旋回转,仿佛化作了一只只蝶,在空中盘旋舞动,向她轻盈振翅而来,一只一只落在心尖,触着她心上最柔软的地方。
曲调渐渐转向平淡,最终归于平静,风涟想着别的事,不禁看着他出了神,离瑾看向她:“想问阿瑜的事?”
风涟点头,他垂下双目,指缓缓按在弦上:“她出生时就被发现有这样的体质,但是又和寻常的绞兽体质不同,潜力极大。父亲从她很小的时候起便开始以多种妖血灌养她的身体,不断激发她的体质。我也是直到后来才知道,”他顿了一会儿,“她的意志力很强,很多次都忍了过来。到了最后,她癫狂入魔,父亲还是没有停下对她的培养。我过去想救她时,她已经谁也不认识了,只会撕咬自己和身边的人……最难的关头她到底是熬过去了,我和流歌一直设法压制她兽化,为她调理身子,可她终究无法再与常人一样,我们只能尽力让她慢慢恢复。眼下,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风涟听着,心揪得愈发厉害,拧了眉道:“他竟然这么对自己的女儿?”
他未答话,只是低眼凝着琴弦。风涟心中一疼,不由自主地坐到他身边,缓缓握上他的手:“他有没有这么对过你?”
离瑾回过神,目光落向覆在他手背上的那只柔滑的手,心下微动,伸臂将她揽入怀中:“若是有,儿时我也不能那么舒心地与你在一起,父亲对我只是要求多些,并不刻薄。”
“真的?”
“嗯。”
风涟知他有苦事也不会道于自己听,揉了揉发酸的鼻子便不再聊这件事,垂着的双眼,看见他腰间琉璃佩上雕刻的花朵,问:“这是什么花?”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流明。”
“流明……”风涟喃喃着重复了一遍,“名字真好。”
离瑾轻笑,指尖忽然凝结出了一朵琉璃一般透明纤巧的花朵——那花美极了,窗外光芒映得它剔透无暇,宛似水晶雕塑。风涟怔住,他的声音响在耳边:“有光的地方,流明随时都能生长。”
风涟出神地盯着那朵透明的花瞧,伸手去轻轻触上一片花瓣,指尖是一片冰凉。这当真是她见过最奇特的花。
离瑾抚弄着她的头发,将流明花递到她手中:“怎么还像儿时一样,平时也不知道挽发。”
“……觉得麻烦,一般梳齐了就好。”
他静静看了一阵,起身抱她到床上。风涟感觉到他的手指柔柔穿梭在她的发丝间,时不时掠过耳朵和后颈,不禁有些手足无措,只得佯装无事,低头把弄着手中的花朵。
梳挽过后,风涟接过他递来的镜子照了照。他挽的发式简单又漂亮,原本披散的长发分做两股向脑后盘束,以一条红丝带系着,其余自然垂在身后,两簇较长的发缕顺着额鬓贴垂下,衬得她的面容多了几分平日没有的温婉雅致。
风涟从未梳过这样的发式,今日颇觉新鲜,也极是喜欢,顺势侧身靠入他怀里:“以后你教我,我要自己梳。”
离瑾轻拧她的鼻尖:“好。”
风涟把玩起他的琉璃佩来:“那时候,你说这不是好东西,为什么不是好东西?”
他笑了一声,道:“因为我不喜欢。”
“为什么不喜欢还要戴着它?”她又问。
“戴与不戴都没什么区别,还不如天天带在身边,也好提醒自己一些事。”
风涟忽然笑了,眼睛却酸得很,第一次主动抱紧了他,唤道:“阿瑾……”
“嗯?”
“你以后有什么事,都要对我说,别瞒我,骗我。”
他静了片刻,轻吻她的发丝:“你也是。”
近两日,风雪已渐有消停之意。
这样的生活,是风涟梦中也盼不到的温暖安宁。
白天,他会带她在清静处看雪,散心,外面冷了,便在内室听他奏曲,与他聊天,或是向他学着如何梳理挽发。入了夜后,她与他同床而寝,睡不着,便躺在他的怀抱里低语,每每过于贴近时她总免不了几分紧张,他便时而以此逗她,喜欢瞧她脸红又强作镇定的模样。
他在灵术修炼上的天分和造诣异于常人,风涟免不了向他讨教,或是与他一同探讨。她想进一步提升自己现在的境度以及与兵器的契合度,好早日突破炎天八重,却被他拦阻,说是要等先前的伤势完全养好再做打算。她等不了,去找了潇临,潇临根据她的身体情况,又重新定了一份食疗法为她调养。
休养之余,风涟想到他身上的寒症,就开始与潇临学起焚焰火珊露以及各种可压制寒气的餐食的制法。
她从未下过厨,一开始手脚笨得很,总引得潇临发笑,她尴尬时也不忘提醒她保密,潇临笑着答应了数次。
借着与她相处的时机,风涟也试探着问她是从何处学会烹制焚焰火珊露。她说,她自幼醉心于医理食疗,游历时极不容易才寻得一卷古籍密册,里面记载有重天三国所有奇食珍味,其中包括焚焰火珊露的制法。她用了两年时间将密册中的食肴悉数研究了个透彻,又结合自己的想法将这些奇食与医境相互搭配结合,这才衍生出了一套独特的食疗体系来。
风涟听得半懂,也不问太细。
这段日子极充实,极快乐,但纵是雪天里的明阳春光,温暖背后依旧是寒凉冰雪。
欧木南、麒汐氏、明傅修奇、星宿遗卷、以及那个银发男子流歌,无一不是心底流连不去的阴霾,让她在任何时候也无法忽视忘却。
一切都是出奇的平静,仿佛,一场狂风恶浪掀来的前夕。
暮色渐浓,风涟从潇临那处回到君湘庭,看着血肉模糊的几个指头,正思忖着如何瞒过这些伤,恰巧遇上从庭阁里出来的千羽若。
他见了她微微躬身,风涟将衣袖拉下,对他点头致意,他笑道:“一阵子未见,公主还是如此气宇潇洒。”
“你来找阿瑾有事?”
千羽若颔首,“待会儿本还想去禀报公主,没想到这就遇上了。”他看着她道,“今日,在仙城流湖附近发现了欧木南的行踪。他一路杀了数名帝军闯入流湖,等惊动似珞大人亲自赶去时却又失了踪迹,似珞大人正领人严密盘查,恰好当时我也在场,似珞大人便托我回来,向公主说一声。”
风涟并不意外,千羽若凝了她片刻,微微一笑道:“听说公主已经与阿瑾重归于好,实在可贺。”
“没什么可喜贺的,我们只是……”她顿住,不再说下去,“你像以前一样,唤我阿涟就好。”
他有一瞬出神,笑着道:“从前你与我和阿韶在一块时都不免客套疏远些,唯独对阿瑾黏得很,阿韶看了也羡慕不已。若她瞧见了如今你们这般好,定少不了闹腾。”
风涟面上虽淡,心中却有涟漪轻漾:“你喜欢她,就该看好了她,别叫她再整天闹腾。”
千羽若沉默了一下,眼中神情复杂,好一会儿唇边才浮了一丝笑意:“你都明白,她却丝毫不知。”
“阿韶性子大咧,你向来疼她宠她,她自是觉得你与她之间有如兄妹之谊。”
风涟打小便觉得他待凰韶不同别人,她再如何任性骄蛮他也毫无不悦,还常不厌其烦地替她收拾烂摊子,事事为她照顾周到。她问离瑾:“阿若总是围着阿韶转,他是不是很喜欢她?”
离瑾刮着她的鼻子说:“嗯,就像你总围着我转一样。”她的脸红得像火焰。
千羽若轻笑的声音将风涟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也许她更喜欢我与她是兄妹。”
“千羽若。”
风涟话未出口,身后便响起归瑜冷漠的声音,她拎着一只水晶酒壶走上前来,冷冷瞥了千羽若一眼:“我和皇嫂有事要说。”
千羽若微微一笑,也不在意,向她二人道了声告辞,缓步而去。风涟问:“有什么事情?”
归瑜哼了一声,拉着她在庭中坐下:“没事不准来找你?今天心情不甚好,本想找皇嫂练手的,又怕皇兄不乐意。”
“……你不必叫我皇嫂。”
“嗯?”归瑜斜挑起眼睨她。
风涟望向远处的飞雪:“我和他是八字没一撇的事。”
归瑜转着酒壶默了片刻:“你们都同床共枕这么些天了,还八字没……”她忽而有些诧异,“难道生米还没煮熟?”
风涟不语,略觉尴尬,归瑜不禁笑出声来:“皇兄真挺宝贝你的。”随即又是一叹,“这么坐着实在无趣,如果不是怕伤了你,我便再与你较量一场。”
“无需顾虑,你伤不着我的。”风涟道。
归瑜瞟她一眼:“狂妄,当年就连父亲想制服我,也是费了不小的功夫。”
风涟看了她一会儿:“你和其他的兽化人不大一样。”
她仰起脸,咽了大口酒水。
“最初兽化时我杀红了眼,谁也不认识,只知道杀人,夜上弦中无人制得住我。父亲赶到以前,是皇兄将我压制住,救了我一缕魂回来。”她顿了良久,语气飘忽,“他,他对我那么好,对我那么关心。因为他,我才能有了正常人的心智和感情,从那时起我就发誓,只要是皇兄想做的事,我便一定帮他达成,此生只听他一人的话,绝不让任何人伤害他分毫……虽然我素来不喜宇文氏之人,但既然皇兄喜欢你,你便是我皇嫂。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也不管你是如何想的,你都不能对他不起,否则我不会饶你。”
“你也很狂妄。”
风涟拿过她手中的酒壶,打开壶盖,将酒水一饮而尽。
归瑜怔怔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畅快地笑起来,转而注意到她手指上的伤,脸色不禁一变,拉过她的手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风涟抽回手,将袖口更往下拉了些:“不小心弄的。”
“分明是火油烫伤的,你那么厉害,还会不小心给油水烫伤?”归瑜眉心一皱,半晌后又是一松,“我说这几日怎么总看到你和潇临在一起呢?肯定是跟她学做东西的时候……”她恍然,冷淡的眼中隐约漾开了一抹笑意,“皇嫂怎么突然想下厨了?”
风涟一时无以应答,归瑜看出她的心思,淡淡道:“免了找理由搪塞,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为了皇兄。这也不是头一回了,麒汐雪世那小侄女就曾因爱慕皇兄而为此缠了潇临义姐许多时日。你能有这份心也是好,皇兄知道了,肯定更动心。”
“你别和他说。”
“你难道是不好意思让皇兄知道?”归瑜冷笑一声,“宇文氏的女子真是扭捏窝囊。”
风涟蹙眉看她,她也丝毫不惧,许久静默后,风涟神色淡淡:“不说这些。”
侍奴送来了晚餐,风涟在庭中和归瑜吃完饭,又说了一会儿话,天彻底黑了才回去。回到屋舍里,离瑾正倚在床边翻着一本卷册出神,风涟轻手轻脚地要往旁边去,却还是听那清淡的嗓音响在耳旁:“过来。”
她心中一叹,拉着袖子坐到床旁,任他搂她入怀,手指在发丝间穿梭:“吃过了没有?”
“和归瑜姑娘一起吃了。”风涟悄悄将手指攥起隐于袖袍中。
离瑾垂眸看着她,拉过她的双手,风涟微微挣起来,他加大了力道,小心地掰开她攥紧的手指,指端的伤痕暴露无遗。他平淡无波的眼底蓦地有微澜泛动:“做什么去了?”
风涟皱皱眉:“没留意,蹭到的。”
离瑾凝视着她,风涟对上他的眼睛,忽而又垂下头去,在那双眼睛前,所有的谎言似乎都无所遁形,她只得实话实说:“是今日在潇临那里烹煮的时候,不小心被烫着了。”
她避过他的注视,目光在地面来回扫荡。良久一阵沉默令她终于还是忍不住转回头去,他素来清湛淡漠的眼此刻深邃难测,有一丝清亮,也有一丝复杂,宛如一张附有魔力的怎么也挣不开的细网,将她牢牢困在一隅。半晌,他终于出了声:“你这几日常去别处,就是和阿临在一起?”
“嗯。”
“不是不爱做东西么?”
风涟不作声,安静地贴在他胸口,片晌后感觉身子被缓缓扶起,他柔柔在她耳边道:“阿涟,我很开心。”
她微微失了神,下一刻已有一抹温热覆上额角,她浑身一颤,他的吻已沿着额角向下,从颊侧到耳朵,再至腮颊。
她脸上热得像着了火般,猛地退开,目光四处飘忽着,就是不落向他,忽然瞥到床边的卷册,忙转移了话题,“你刚才一直在看什么?”
离瑾瞧着她的模样,不由微微失笑,烛火莹莹,他的面容像一道霞光,极是好看。风涟拿过卷册翻了翻,见这上面记着许多稀奇的灵术法咒,心下一惊。
这些异术极其古老鲜见,即使是皇族最齐全的古籍藏库中的书籍上也未有过记载。她疑心顿起,他房中书册颇多,她原也未在意,还以为是闲暇时打发日子用的,不由问:“这些都是从哪里得到的?”
“父亲一直在钻研古灵术咒,曾花了不少心思收集了神州各处的奇书异术,闲时我就常拿来看看。”
离瑾说着,唤来袭绫,让她打了盆水来,再取来灵膏和纱布,边给风涟处理着伤口,边道,“除了这些,还有部分是流歌从镜月送来的。”
风涟抬眼看他:“你私下结交镜月之人,不怕我判你的罪?”
他语气淡然,有微许笑意:“阿涟,若不认识他,你我都会后悔。”她发怔时,他又别有深意地道,“眼下流歌正在梵天,我若是你,便理清主次,多做打算,好好把握住这次机会。先帝陛下的仇,与帝国臣民的安危,到底是后者更重要些。”
风涟微微一愣,不再言语。待他将手上的伤口清洗包扎过后,风涟说道:“明天我想去一趟流湖。”
离瑾将她抱上床榻,帮她掖好被子:“流湖向来是险要之地,欧木大人又在那处失了踪迹,多加小心些。”
风涟嗯了一声:“我和阿痕一起去,不会有事。”
入夜,她翻来覆去无法入眠,不知第几次翻身的时候,离瑾扳过她的肩将她锁在怀中:“睡不着?”
风涟沉默着,想了许久,闷声道:“这些天一直对城主殿严防死守,却忽视了流湖。欧木南此次不惜暴露行踪也要闯进流湖,我实在不知他要做什么。”
他摩挲着她的耳根处:“都传说流湖的湖底仙林玄妙无比,他或许要借仙林与古妖之力,催动星宿重塑麒柃。”
她猛然大震:“重塑?”
“一张遗卷足以摧毁一座城池,他如今无路可走,怕是只能想到玉石俱焚的办法。如若成功,仙城一切便将毁灭殆尽,随后再会依照着他的意愿重新塑建。”离瑾淡淡道。
风涟顿觉不安,离瑾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入睡:“我保证,不会有事。”
她闻言,不禁抬起双眸,半晌,又将脸埋下,沉沉合眸。
次日大早,风涟与泪痕匆匆赶至流湖。
方圆数里之内都尽是帝军兵团防守,数万帝军以流湖为中心,将百里之内团团包围起来。风涟欲往前走去,外围的卫兵不识得她,将她拦在外面:“什么人?擅闯流湖乃是重罪!”
“退下!”
闻声而来的似珞冷冷喝住他,令周围人退开后,才对风涟道,“公主也听说了此事?”
风涟惑然:“这里发生了何事?”
似珞沉着脸,领着她们进入包围中心,道:“天亮前,原本看守在此处的守军无一幸免,尽数毙命,湖底仙林的护御结界也被破坏了。”
仙林于流湖湖底八千丈之深,数千年来受流湖清气滋养生存,以天然灵力哺育着麒柃。若这层力量遭到破坏,仙城毫无疑问将遭受破灭性的打击。
严重了说,甚至将殃及整个帝国的防御界层。
水纹带着光芒荡漾,湖面打开了一个水涡,似珞侧开身:“湖心水洞通往仙林,公主可要属下领人下去查探?”
“你和阿痕守在上面。”
风涟将双手叠放胸前,指尖亮起零星红光,光芒骤然大盛,她的身躯化作一缕红烟,射入了漩涡之中。
湖底水洞枝藤四生,却是幽美宁静,宛若仙境。
风涟才走几步便遇上了两条岔路,一道明,一道暗。
她双手交叠,指尖闪现出一只只蝴蝶,密集的蝶群在半空盘旋了好一阵后,纷纷向明亮的一道汇集而去,闯入了洞道之中。
风涟微喘了口气,跟在蝶群后方进了左侧道路。
这仙林着实像个迷宫,绕了许久也未有出路,沿途而来,却发现有不少脚印,杂乱无章,难以判断是朝哪一边去。
突然一片冷冽的风声从耳旁掠过,风涟不由警觉起来,下一刻,四周又是寂静无声。风息如同感叹一般落成了虚无,随之,前方传来一道优美如乐的声音:“看来又有客人来了。”
风涟面色不动半分,向深处涉足而去,直至踏入了一处异常高旷的地方,才停下脚步,目带凌厉之色,注视着前方有着一头银白长发的人。
他美丽的面容缓缓浮出一片笑意来:“银树,你说这是不是冤家路窄?”
他身边的女子并未言语。
风涟挑眉,才发觉此处还有一人。
长裙纹月,如泻着清冷的霜,一层流苏薄纱掩覆鼻唇,姣好的容颜若隐若现,长发银白,宛如最华美的绸缎细织而成,竟是柔亮无匹,一双葡萄紫色的瞳孔美丽如宝石,亦冷漠似冰霜。
风涟眸光微低,落在她右手指上那枚象征身份的水晶弯月戒上:“镜月帝后二人不远千里来到梵天,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一声,好让我们有所款待。”
流歌笑言:“梵天的姑娘家都过于热情了些,若提前通知,怕是到时不得安宁。”
风涟懒得理会,却看见在他的身后,一片巨大的尘木坍塌在血泊之中,通体流溢着浓绿色的浑浊液体,脑中陡然一凉。
“这就是传说中镇守仙林的上古树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