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驾鹤
刚才还理直气壮的大伯在爷爷倒下的一霎那也紧张了起来,他终于舍得松开搂着张寡妇的手,扑到爷爷跟前痛苦道,“爹,爹,你醒醒,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对,只要你醒过来,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啊,爹,爹!”他的悔意并没有换来大家的谅解,三叔一把推开他,恶狠狠的道,“如果爹有什么好歹,我路洪霖和你没完!”
就在我们乱作一团的时候,李安邦已经将涯镇上唯一的郎中路洪发请来了。这个路洪发说起来也是我们的本家,他一见爷爷被爹抱在怀里,连忙说,“快,快把老爷子放下,放平!”爹依言照做,让出地方来让路洪发上前为爷爷诊脉,可是放他探过鼻息,翻了眼皮,又摸了摸爷爷的脖子后,脸上露出了我们最不愿意看到的表情。
“表,表弟,我爹他?”大伯头一个白了脸,直勾勾的盯着路洪发的嘴,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可就算我们在心里把神佛菩萨都求了个遍,路洪发还是摇了摇头说,“唉,你们还是准备后事吧!”
“啊!”大伯身子晃了两晃,一头栽了下去。爹和三叔破天荒的没有去扶这个大哥,只是用一种冰冷的目光看着他。倒是张寡妇“嗷唠”一声扑了上去,也不管我们还在场,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双手拍着地,一边用唱歌似的声音嚎着,“哎呦我的老天爷哦,我的亲亲的哥哥呦,你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死过去了呦,扔下我一个人,可怎么活了喽!”那场面就像是我们逼死了大伯一般。
“够了!”八叔实在看不下去,大喝一声,震的张寡妇一个哆嗦,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哪里有什么眼泪,哪里有什么伤心,分明都是装出来的。八叔气的指着张寡妇破口大骂,“你这个不省心的混蛋娘们儿,宋老大死了你不说安分守己的守寡,竟然折腾出这么多事情来。货郎死在你家门前,现在又勾引上了洪哲,活活把路老爷子气死,别的我也不和你多说了,安邦,你去多叫几个人了,我今天就要把这个扫把星浸猪笼!”
本来李安邦还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不愿搀和我们家的这点烂事,可看到大伯竟然被张寡妇迷的连父子人伦都不顾了,生生将自己的亲爹气死,就不得不对这个张寡妇恨了起来。听八叔这么吩咐,李安邦连忙答应一声,脚不沾地的忙着去找人了。
我看着倒在地上的爷爷,他脸上的潮红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死寂的青灰色。一种莫名的悲凉瞬间用上心头,脑海里不由自主的闪现着爷爷曾经的点点滴滴,将镯子交给我的那个瞬间就在眼前,我极力的想要抓住,却已经物是人非了。
娘和三婶用帕子捂着脸哭了个昏天黑地,可谁是真哭谁是假哭,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了。八叔见我们一个个悲伤的不能自已,只好出面来料理这场丧事,他说,“洪泽,洪霖,你们先把老爷子的尸身送回家去,扯白布做孝袍,赶紧忙活起来。”我爹说,“是,老爷子早就把寿衣寿材备下了,倒也省事,只是这两个……”
他怨恨的目光在昏死过去的大伯和嚎啕痛哭的张寡妇身上扫过,我下意识的上前一步,随时准备拦下快要发疯的他,毕竟现在还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八叔鄙夷的哼了一声道,“这两个东西就交给我处置,我惯不信因果报应的,别脏了你们的手!”
我那不知是真晕还是假晕的大伯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他一眼就瞧见了哭的泪人似的张寡妇,竟然恬不知耻的向我爹发难,“老二,你是不是欺负凤儿了?”不等他的话说完,三叔瞪着猩红的双眼随手抓起一块抹布塞进大伯的嘴里,扔不解气的吼道,“我让你说,我让你说,我让你说!”
就在这时,李安邦也带人赶到了,他们同样堵了张寡妇的嘴,用大拇指粗的麻绳把她捆了个结结实实。这些人下手可真狠呐,带毛刺的麻绳硬生生勒紧张寡妇的肉里,立马就扎的血红一片,她的呜咽声被堵在了嘴里,八叔大手一挥,让人把她押到了外面的柴房里。
大伯疯了一样的想要冲出去救人,奈何身后的两个大小伙子扭住他的胳膊,半点也动弹不得。爹和三叔小心翼翼的将爷爷的尸身放在一块临时拆下来的门板上,看都不看大伯一眼,别说是他们,就连八叔这个外人也被大伯的所作所为伤透了心。
“走吧!”爹在前三叔再后,两人合力抬起门板,我和李安邦在两旁护着,娘和三婶抹着眼泪跟在后面,一行人准备回家去。经过大伯身边的时候,只听爹小声的说了一句,“大哥,你好自为之吧!”
老宅里的烛火还亮着,残烛湮没在滴落的蜡油里,被风一吹,烛火摇曳着,映出斑驳的影子。本来还有一个厨子两个下人和爷爷同住的,可是前不久爷爷说不愿这么多人伺候,就让他们都回去了。爹摸索出爷爷腰里的钥匙开了门,一言不发的抬着爷爷走了进去,我却忽然忍不住,大声的哭了出来。
我这一哭爹和三叔也把持不住,一时间所有人无所顾忌的大放悲声,引得左邻右舍在门口张望,这才知道爷爷已经仙去了。在众人的帮助下,灵堂很快就布置好了,雪白的颜色在夜色中显得那么刺眼,我披麻戴孝的跪在爷爷的灵钱,一张一张的把纸钱扔进燃着的火盆里,却仍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换上寿衣的爷爷显得那么的安详,他闭目躺在棺椁里,双手摆在胸前,除了没有呼吸,和平时的爷爷并没有什么区别。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我摸了摸他的手,冰凉而柔软。这是我第一次摸死人的手,没有想象中的僵硬和可怖,只有深深的眷恋和不舍。
忙活了大半夜,所有人都已经累的不行了。爹劝三叔和三婶回去歇一歇,天亮了再来替他。我见爹跪着的腿都开始打颤了,就在三叔他们走后让爹也进屋躺一会儿,灵堂有我和李安邦就足够了。
涯镇的规矩,火盆里的火不能灭,看着娘扶着爹进了屋,我和李安邦一左一右的跪在那儿,闷不吭声的把手里的纸钱一张一张的填进了火盆。时亮时灭的火苗映照在我们俩的脸上,都是一副呆滞的表情。好半天,李安邦问我,“景同,你说,爷爷会不会怪大伯?”
我先是一愣,紧接着冷哼一声道,“会怪他才好!今天大伯的样子你也看见了,为了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竟然活生生的把爷爷……就算是八叔把他也处置了,我都不会替他叫屈!”李安邦说,“这也怪了,那个张寡妇不知施了什么妖术,竟然让大伯对她死心塌地的。本来还觉得她落在八叔手里肯定会很惨,现在看来,浸猪笼已经便宜她了!”
对张寡妇的恨意充斥在我们两个的话语中,说道起劲时,竟然忘了这是在爷爷的灵前。丑时才过,我就打起了哈欠,李安邦实在撑不住,随便找个角落一靠,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响起了轻微的鼾声。我用手拍了拍脸颊,想要清醒一点儿,却猛然发现火盆里的火就快熄灭了,赶快手忙脚乱的填了几张进去,看火苗重新燃起来,才安心了。
灵堂外传来夜猫子凄厉的叫声,被风一吹,我忽然害怕起来。刚才人多还不觉得怎么样,现在忽然静下来了,总觉得处处都透着不对劲儿。蜡烛有点儿歪,供桌有点儿斜,就连摆着的糕点供果的颜色似乎都不太正常。
我斜着眼瞟了一下爷爷睡着的棺材,敞开的棺盖似乎摇晃了两下。“怎么回事儿?”我吓得一个激灵坐直身体,两眼紧紧的盯着棺盖,一动也不敢动。可是我怎么看棺盖都没有动过,我安慰自己那是烛火闪过的错觉,眼睛却还是忍不住时不时的都朝那边看过去。
手里剩下的纸钱越来越少,我想叫醒李安邦,让他去拿一点儿,可他睡的太熟了,我连叫了好几声,他竟然一点儿反应也没有。没办法,我只好把剩下的纸钱一股脑的放进火盆里,小跑着去偏房拿更多的纸钱过来。
心里记挂着火盆里的火,难免有些慌乱,匆匆忙忙抱了纸钱跑回来,还没进灵堂,脚底下忽然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身体不由自主的前倾,要不是我反应快,一定会摔个狗啃泥。可也就在我惊魂未定抬起头来的时候,我发现,灵堂里的李安邦竟然不见了。从偏房到灵堂不过十几步远,就算在我走后他也出来了,那我一定会听见脚步声。况且我拿了纸钱,转身就出来了,为什么什么都没有看到呢?
“安邦,安邦?”我试着叫了几声,并没有人回答我,就在我想要去问问爹娘听没听到李安邦出去的时候,棺材里忽然传出了“咚咚”的敲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