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傻儿
在我的印象中,族长一向是不苟言笑,就算天塌下来也岿然不动的人,可此时此刻,族长完全像换了一个人,不安的背着手来回踱着步子,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以至于那人被抓回来的时候,吓了他一大跳。
“鬼,有鬼,他,他回来了,回来了!”鬼哭狼嚎声在祠堂里显得格外刺耳,我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个鬼叫的人是镇上出了名的傻子,也是我们路家的同宗,大名叫路兴旺,小名叫傻儿的疯子。族长看清他的脸,竟然悄悄的松了口气,连声叫道,“傻儿爹,傻儿爹,赶紧把他带回去,以后除了年祭,就不用带他来了!”
傻儿爹虽然比我大了十来岁,可算起来跟我是一辈的。听到族长叫自己,他连忙跑了出来,拉起儿子就往外拽。可是傻儿却拼了命的想往供桌下藏。父子两个你拉我拽的折腾了起来,族长气的吹胡子瞪眼,大声骂道,“你们都是吃干饭的,还不把他们拉出去!”
一声令下,立刻有人出来帮忙。傻儿的力气虽大,可还是被一点点的拖到了门口。眼看就要跨过门槛儿的时候,傻儿竟然双手抓住了门框,指甲抓挠木头的声音清晰的传来,有血从他的指甲缝中渗了出来。都说十指连心,我看着都觉得疼。
“等一下,等一下,先松手,傻儿受伤了!”我是在看不下去,忍不住过去帮忙。紧紧拽着傻儿的手一松,他就哧溜一下躲到我的背后,然后用一种非常可怜的眼神看着我说,“叔,叔,我说的都是真的,是他回来了,回来了!”
长了这么大,我还是头一次被一个年纪相仿的人叫“叔”,那种自豪感油然而生,我轻声安慰他说,“傻儿放心,有叔在,别怕!”我说完这话,就被爹狠狠的瞪了一眼。傻儿一下子高兴了起来,紧紧抓着我的手连声说,“傻儿没有骗人,没有骗人,我看见了,真的看见了!”
族长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的脸拉的老长,他哼了一声说,“一个疯子的话怎么能信,景同啊,你还是赶紧松开手让他回去吧!”我瞬间清醒了过来,自己无意间的一句话已经得罪了族长。可是傻儿攥着我的手越来越紧,以至于我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挣脱。
傻儿攥着我的手微微的泛白,可见他使了多大的力气。八叔眼见闹腾的不像话,只好亲自上阵,连哄带骗的说,“傻儿乖啊,赶快松手,八爷爷有糖给你吃。”傻儿的嘴边流着晶晶亮的哈喇子,可手上却一点儿也不放松,嘴里说着,“八爷爷,糖,糖糖,给我!”
八叔只是嘴上说说,哪里有糖给他,傻儿一见没的吃,竟然大哭了起来。原本庄严肃穆的祠堂被闹的鸡飞狗跳,族长忍了几忍,怒火还是烧了上来。他大踏步冲到傻儿面前,一巴掌狠狠扇在傻儿的脸上,所有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一丝血迹顺着傻儿的嘴角淌了下来,孩子是父母的心头肉,就算他整天疯疯傻傻的,照样宝贝的不行。傻儿爹一把把儿子搂在怀里,心疼的哭了出来,“傻儿,我可怜的傻儿!”这么多年来,傻儿疯疯癫癫的在镇上没少闯祸,可无论是谁,最多恶声恶气的骂上两句,从来没人真的对一个疯子动手。然而今天,就在祠堂里,族长却打了他。
傻儿爹的眼睛瞪的通红,那个懦弱胆怯只知道低头对人道歉的男人,竟然以一种万分仇恨的眼神望着族长。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禁想到,“难道族长做了什么对不去傻儿爷俩的事情,还是傻儿说的都是真的,族长不愿意让真相暴露在大家面前,才在气急之下动手打了他?”
“出去,都给我滚出去!”族长的怒火暴发了,他不顾形象的在傻儿爹身上踹了一脚,立刻有人把父子俩推推搡搡的赶了出去。祠堂里静悄悄的,族长坐回原来的位置,端起茶盏喝了两口,好不容才回复了平时的样子,对我们说,“大难当前,我们路家要团结一致,容不得有心之人造谣生事,景同啊,你接着往下说吧!”
忽然被打断,我好不容易编好的故事也忘了大半,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说,“看,看到那个六眼的怪物后,我急中生智,想要引开他,让安邦用符水、符纸制服他。可是那个怪物精明的很,没有朝我追来,反而冲着安邦去了!”
我可以隐去了李安邦自作主张的事,接着说,“那个怪物毫升厉害,跑起来竟然一点儿声音也没有,我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消失在了夜色当中。当时我心想,这下安邦的小命不保了,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传来一声惨叫,我连忙赶过去看,就见安邦躺在地上,已经中了那个怪物的毒,而那个怪物也被捕兽夹伤到了。”
我每说一句,人群中就发出一声惊叹,有的人听的脸色发白,手心出汗,胆小的更是两腿发软站都站不住了。我很满意自己营造出了恐怖气氛,但更精彩的还在后面,“我当时吓蒙了,拼命的往回跑,想要叫人救就安邦,可就在八叔带着人和我赶回去救人的时候,原本打开的大门不知被谁关上了!”
被我硬生生杜撰出来的情节是这样的,紧闭的大门后面有一排黑色的人影吊在廊下,无数的鬼哭声隐隐传来,草丛中有黑影不断闪过,一走进去就觉得有人往后脖颈子吹凉气,而原本和李安邦倒在一起的怪物已经不见了。
大概是担心我一个人的话无法让大家信服,八叔适时的出来帮腔道,“当时的情形实在是太吓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人在我身上拍一下抓一把的。哎呦呦,要不是景同求我,我是死也不会进去的。”人们交头接耳的议论着,看样子是信了大半。族长咳嗽一声问,“你看清楚了,那人真的长了六只眼睛?”
事到如今,就算是谎话也得咬着牙说下去,我重重的点点头说,“是的,而且多出来的四只眼睛是血红血红的,实在是太吓人了!”听我这么说,族长的脸上竟然又白了几分,端着茶渣的手忽然一哆嗦,只听“哗啦”一声,茶盏掉在地上,碎的一塌糊涂。
“族长,您,您没事儿吧?”爹担心的问,族长摆摆手说,“没事儿,只是想到路家竟然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只怕是难逃一劫啊!”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四十年前的惨剧每家都有人死去,这样的事情谁都不想再发生第二次了。
“这样吧,二十五岁以下的男丁站出来!”族长站起身走到供桌前面,清点了一下说,“一共有四十八人,每四人一组,带上棍棒,十二个时辰不断巡视,一旦发生有可疑的人,立刻通知其他人。”我们答应一声,只听族长又说,“二十五岁到四十岁的站出来!”
一阵骚动后,又有几十人站了出来,族长说,“你们轮流在祠堂上夜,以免祖先的阴灵被惊动。洪霖啊,你就不用去了!还有,洪哲他爹按照祖制要放七天才能下葬,这期间大家如果有空就过去帮忙。多事之秋我们路家人要团结一致抵御外敌,如果有人胆敢做出背叛祖宗的事情,家法处置,决不姑息!”
这个时候八叔也站出来说,“路家是涯镇的大恩人,我们也不会坐视不理的。从今天开始,我会发动所有能发动的青壮年,将出镇和进山的路口看管起来,不让那些山贼有机可趁!”
缜密的安排立时把涯镇箍的像个铁桶,想要从外面飞只蚊子进来都难,镇上的百姓全都动了起来,简直比过年还要热闹。从祠堂出来后,我去了洪发叔的医馆,李安邦正躺在chuang上美滋滋的啃着我娘亲手做的猪蹄,见我来了,竟然小气的想要把剩下的都藏起来。
我眼疾手快的抓了一个,不满的说,“这可是我娘做的,怎么能让你一个人独吞?嗯,真香啊!”李安邦白了我一眼说,“小气鬼,这可是二婶专门给我做的,便宜你小子了!”我看了一眼他的手问,“你觉得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哎呦,哎呦,疼,特别疼!”我不问还好,一问他倒装上了。我气的在他受伤的手上拍了一下,“别装了,洪发叔说了,你今天就能回家去了。哎,我问你个事儿,傻儿爹是不是和族长有什么过节啊?”
李安邦吃完最后一个猪蹄,心满意足的舔了舔手指说,“你算是问对人了,这件事啊,只有我爹清楚,这可是独家消息,你先发个誓,绝对不能告诉别人,包括你爹你娘!”
我举起右手放在耳边,左手却悄悄背在身后,食指和中指交叉在一起,表示发的誓不作数,“我路景同发誓,若是把李安邦告诉我的事情说出去,天打五雷轰,一辈子娶不上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