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黄狗阿黄
大黄狗阿黄平时总是称心如意,然而今天却伤透了心。
阿黄今天一大早到村子里寻找吃的东西,他回到山岗上的时候,却发现窝里的孩子全部失踪了。当时,他离开孩子们下山时,流浪狗阿黑曾经说过帮忙照看他的孩子们。于是,阿黄悲苦地想道,也许阿黑把他的孩子拐跑了。
十来分钟之后,阿黄在山下的荔枝树林里找到了阿黑。阿黑躺在一棵荔枝树下呼呼大睡。刹那间,阿黄好想将锋利的牙齿镶进这骗子的脑袋,把他的头颅咬得稀巴烂。然而,他还是强迫自己忍住了。他大声质问阿黑,把他的孩子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阿黑听到阿黄的吆喝声,他猛然间睁开眼睛,接着,跳起来跑到了对面那棵荔枝树。流浪狗定了定神,忧郁地对阿黄说:“我没有拐跑你的孩子,你的孩子跌到山崖了……”
“是不是真的?”阿黄头一晕,差点倒下来。
“你收留了我,我怎么会干这不仁不义之事啊!”阿黑的眼睛里流出一连串委屈的泪水。“刚才你到村子的时候,我带他们到山边玩耍,他们就跌下去了……”他一边哽咽一边说。
阿黄从阿黑的眼神里发现,他并没有撒谎。他飞快往阿黑说的那个山崖奔跑。在一大堆乱石嵝岣里,阿黄见到孩子们,他们已经被摔得血肉模糊了……
阿黄把孩子们埋葬到泥土里,边哭泣边返回山岗。他来到那片荔枝树林前面时,发现一男一女从对面那条小山路走过来。他看清楚是蒋门神和王阎婆时,想道,蒋门神是村委会主任,王阎婆是副主任,他们必然是来把自己的主人阿根嫂抓回去的。他赶紧躲进荔枝树林里。这时候,阿黑已经离开荔枝树林,伤心地往别的地方继续流浪去了。
蒋门神和王阎婆距离荔枝树林还有几十米,阿黄急忙住山岗飞跑。阿黄从一棵棵郁郁葱葱的荔枝树飞奔过去,又跃到一级级仍然种满荔枝树的山坡上。还有一个小山坳就瞧得见茅草棚,一只红头啄木鸟从他头上嗖地一声越过去。
大黄狗仍然奔跑着,啄木鸟在他面前大声叫道:“阿黄!阿黄!”
阿黄瞧了一眼红头啄木鸟,发觉他是自己的好朋友美如玉,马上停下脚步问道:“美如玉,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听说你的孩子失踪了,你找着他们了吗?”美如玉问道,飞落在一棵荔枝树梢上。
“死了。”大黄狗哽咽起来,一颗泪珠滴落在枯枝败叶里。
“死了?”啄木鸟说,差点从树梢上栽下来。
“他们跌到山崖去了……”
“怎么会这样?”美如玉惊叫起来。
大黄狗继续往茅草房奔去,他边跑边把孩子们跌到山崖的原因说出来。美如玉边听边在阿黄的头上飞着。“我还以为那流浪狗把你的孩子拐跑了呢。”听完之后,他说道。
“唉,我不想说了,我们赶快到山上吧。”大黄狗答道,又跃上一个小山坡。
“你这么急干什么?”美如玉一拍翅膀又在阿黄的头上问道。
“蒋门神和王阎婆来了,我去叫阿根嫂赶快躲起来。”阿黄说,“他们必定是想把阿根嫂抓回去的,要不就是催她给超生款的。”
“但是我看不是,因为他们是阿根嫂叫来的,是阿根嫂昨天告诉我的。”
“她叫他们来干什么?”
“算命祈福。”
“算命祈福?”
“是的,不然他们跑到山上干什么?”
绷紧的神经有点松弛了,阿黄不想跑那么急了。他于是跃上一堆高高的泥墩,他想看清楚蒋门神和王阎婆到底是不是美如玉所说的那样。这时候,天空布满了灰朦朦的浮云,仿佛要下起淅淅小雨来。蒋门神和王阎婆的身影在荔枝树丛里时隐时现,仿佛影影绰绰的鬼魁那样。美如玉飞落到阿黄身边那棵牛奶树,他拍动着的翅膀时,一根又细又长的树梢在他的爪子下晃动着。
“看见吧?”啄木鸟眨了一下眼睛问道,“如果不是算命祈福的话,他们是不敢上来的。难道他们就不怕你驱赶他们么?”
草棚搭在两棵特别高大的荔枝树下。草棚的篱笆门满孔满洞,歪歪扭扭着,仿佛风一吹就会倒塌下来。阿根嫂抱着还没有满月的儿子在草棚里来回走动着。婴儿在襁褓里嘤嘤地哭泣着。
阿根嫂还不到四十五岁,但看上去已经是六十出头的老婆婆。她眼圈发黑,脸孔稀白,头发枯黄,穿着满是补丁的旧棉袄,踏着破了鞋头的黑布鞋。她之前还生有四个孩子,两个女孩两个男孩。生这么多孩子把她的身体拖垮了。阿黄站在了草棚的篱笆门旁边。“小铜锣肚饿了,阿根嫂你喂些奶水给他吧?”他心烦意乱地说。
“我哪里还有奶水?”阿根嫂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脖胫里的筋络暴凸了起来。“我现在又生了病。我刚才熬了一些米浆给小铜锣,但他一吃又反胃,唉,我都不知怎么办好了。”
婴儿停止哭哭啼啼,阿根嫂走到了阿黄身边。“你找到你的孩子了吗?”她问道。
“死了。”阿黄啜泣起来说。
“你又是的,你怎么这样大意呀?你好端端这什么要离开你的孩子呀?你为什么要到村里去呀?你怎么会那么相信那个流浪狗阿黑呀?”阿根嫂边说边喘起气来。
“我想问黄月婆借些香肠,我见你好几天没有肉下肚了……谁知我一离开阿黑就带他们到山边去……但是这也怪不得阿黑,是他们不小心跌到山崖去的……”阿黄说着走到篱笆门后面的草窝旁边蹲下来。阿黄盯着自己的草窝,孩子们嫩滑的身子、洁白的肌肤、漂亮的眼睛,在他的眼前浮现出来……
“哦,我还以为流浪狗把你的孩子拐跑了呢。”阿根嫂拍着小铜锣又在茅草棚里踱来踱去。“你的嘴唇怎么有血渍?你是不是跟阿黑打架了?你没有受伤吧?”踱到篱笆门边,她又问道。
“我们没有打架,是树枝和石头割穿的。”阿黄将嘴巴凑到篱笆门上擦着,“我把我的孩子埋葬了。”
阿黄和阿根嫂正在说着,王阎婆和蒋门神上来了。他们站在草棚前面那两棵荔枝树的阴影里。王阎婆打扮得光鲜动人,她脸色红润,眼光发亮,仿佛她是来办喜事那样。她身上那件唐装衫没有半点皱褶,头发梳得光光亮亮,仿佛涂了一层花生油似的。看她的样子的确是到来为阿根嫂算命祈福的,因为她手上还拿着一只小布袋,布袋里装满高香和鞭炮。王阎婆又矮又胖,她的肚子里仿佛塞满了稻草一般拱起来。而蒋门神正好相反,他又高又瘦,脸色发青,仿佛是一个枯树老藤般的老头。蒋门神攥着一根拐杖——一条弯曲弯曲的荔枝树干,仿佛就是那根树干撑着他走上来的。王阎婆和蒋门神惴惴不安地窥视着阿黄,阿黄也非常讨厌地瞧着他们。如果你们不是阿根嫂喊你们来算命祈福,我早就会把你们赶到龙凤湖里去了,阿黄想道。
“阿根嫂,王阎婆和蒋门神来了——是你叫他们来的吗?”阿黄回头问阿根嫂。
“是吗?在哪里?”阿根嫂从茅草屋的中间碎步走过来。
“在门外。”阿黄粗声粗气地说。
“是我托人叫他们来的。你让一让,让他们进来吧。”阿根嫂望着门外说。
大黄狗离开了草窝,他往草棚侧边那棵低矮的荔枝树走去。他伏在一堆厚厚的落叶上,继续想着自己的伤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