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追杀
为了尽快赶到周树皮的家里,阿黄没有从山边的小路回去,他冲过山脚下那条小河,直接奔上了对面的小山岗。跑到山岗上才知道,上面特别多荨麻和荆棘,尖角石和沟壑。能够把小铜锣救下来,擦破点皮流些血,费点劲儿算什么?他边跑边想。
阿黄跑到凤山村村边,有几点雨点漂落头上。站在公路边那棵荔枝树下,他突然懵了。他平时只听闻过周树皮的大名,却从来没有见过周树皮,更没有到过周树皮的家。周树皮的家到底在东还是在西,在南还是在北?在村头还是村尾?我怎么平时只蹲在家门口,又只是屋子周围转悠呢?我为什么不到村头村尾走动走动?我往日怎么不打听打听?我刚过为什么不先问问清楚才去?阿黄茫然四顾地想道,他不停地责怪起自己往日的交际太少了,平时的活动范围太狭窄了。
阿黄正闷闷不乐在搔头抓脸,一辆手扶拖拉机突突突从坡底下驶上来。阿黄熟悉这台红色敞篷拖拉机,他又认得那个拖拉机司机。这个圆头圆脑的男子叫黄喇叭,他是龙爪村里的猪贩子和谷贩子。他时常到村子里收购猪苗和稻谷。前两年,阿根嫂时常有猪苗和稻谷卖给他。往日,黄喇叭一到来就会又摸又拍阿黄的头,又把手掌放到阿黄的嘴边让他舔让他嗅。阿黄叫他干什么就干什么。阿黄觉得黄喇叭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男子。
还有几十米驶到面前,阿黄冲出了公路中间。他昂高头叫道:“黄喇叭,停一停!黄喇叭,停一停!我有事要问你!我有事要问你!”
然而黄喇叭好像没有看见阿黄,更没有听闻阿黄喊叫,他握紧方向盘驶照样过来。眨眼间,拖拉机就要碰到阿黄,阿黄飞快闪到路边。“黄喇叭你是不是瞎眼了?你是不是耳聋了,你是不是疯了?”阿黄望着远去的拖拉机骂道。
阿黄刚骂完,又有两条汉子从从对面田埂走上来。阿黄也认得他们,他们是一对堂兄弟,一个叫刘如狼,另一个叫刘如熊。他们两兄弟的相貌看上去基本上一样,如果不细心去瞧,谁都以为是一个人哩。所以,说如果他们是隔了三代的堂兄弟,不如说他们是在同一个模里倒出来的的亲兄弟。他们同样皮肤抹黑。同样粗手粗脚。同样脸大脖子粗。同样是鹰勾鼻。同样割光胡须。同样是三角眼。同样穿得没有钮扣的蓝布衣。要说有不同的地方就是,刘如狼的胸脯里多了一束黄得像松毛一般的胸毛,而刘如熊的胸膛上连根汗毛都没有。
这时,刘如狼和刘如熊都赤着脚,敞着胸,戴着电筒、背着背篓、手提同一柄两头尖的钢叉。背篓湿淋淋,阿黄听见背篓里有青蛙的叫声,也有虫子的叫声。往日,他们经常从阿根嫂的屋前经过,从阿黄的面前经过。阿黄对这两个人没有多大好感,他甚至有点讨厌他们。因为他们无端端会用钢叉恐吓他,有时又将石头扔过来。阿黄用极大的耐心等着他们。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周树皮的家在哪里的,问一问又不是抢他们的青蛙和黄蟮,更不是要他们的命,他想道。
刘如狼和刘如熊垂着头从分路边走着,阿黄小跑过去。他们忽地站住了,熬夜的红眼睛一齐往阿黄觑来。阿黄恭恭敬敬地问刘如狼:“如狼兄弟,你能告诉我周树皮周支书的家在哪里吗?”
刘如狼一溜烟跑到刘如熊身后,扯住刘如熊的衣角。“阿黄,你想咬我是不是?”刘如狼叫道,“谁跟你是兄弟!”
大黄狗又望着刘如熊。“如熊大哥,你能告诉我周支书住在哪里吗?”
想不到刘如熊陡然将钢叉举起来。“阿黄,你是不是疯了?你再不走开,信不信我一叉叉打死你!”刘如熊骂道。
阿黄有点失望了。他正要转身离开,刘如狼握着钢叉从刘如熊身后冲了出来。眼看钢叉插到头上,阿黄赶快跃到了荔枝树根后。我平时哪里得罪过你们?你们从前即使用钢叉吓唬我,用石头掷我,我都没有骂过你们,更没有咬过一口你们啊?阿黄气呼呼地想道。
刘如狼和刘如熊继续往前走,当他们走到另一棵荔枝边时,大黄狗想了想又跑过去。阿黄站在他们面前。阿黄刚想开口说话,想不到他们又一齐举起了钢叉和松木棒。阿黄只好离开他们,跑回公路边。他苦恼地想道,看来他们是不会告诉我了。
大黄狗悻悻地站在树荫下,朝公路前面望去,希望有别的村民从坡底下走上来。阿黄正在呆呆地望着,刘如狼和刘如熊往前走有十多米,到了一棵荔枝树边,他们猛然转过身子朝他冲来。
阿黄不想跟他们纠缠,他又跑回第一棵荔枝树下。刘如狼和刘如熊不一会消失在村子里,阿黄等了几分钟后见不到一个人出现在公路上,于是沿着公路朝村公所跑去。周树皮或者在村公所里办公呢,他想道。
一只大铁锁挂在村公所大门上,楼上的铁门也关闭着。阿黄叹了口气,困惑爬到他头上。村公所侧边那间简陋的粉店里,那个满脸油污的店老板边笑着,边将一只只猪腿从盘子拣到案板上。粉店里冒出着缕缕青烟。阿黄闻着那一阵阵扑鼻而来的肉汤味,肚子隐隐作痛起来。
阿黄听讲过,那粉店老板就是周树皮的表叔杨阴金。阿黄虽然没有跟杨阴金打过交道,但他还是决定去问一问他。凡是开店的人都是有问必答,有求必应的,他瞧着杨阴金的笑脸想道。
阿黄正要走进店子里,杨阴金忽然收起笑脸挥起砍骨刀,把一条猪腿出力砍成两截。一截猪腿飞到地上,一截飞落到铁锅里,汤水仿佛炸开一般飞溅起来。汤水溅到灶头上,有的溅到阿黄的腿脚上。阿黄忍住痛走到店老板身边,他微笑着向杨阴金打招呼:
“杨老板,早上好。”
杨阴金又如同破柴劈石一般将一只猪腿劈两截,接着又暴突着眼睛把另一只猪腿砍断掉。杨阴金不说话,他继续绷着脸把一只只猪腿砍着劈着。阿黄见杨阴金不理睬自己,于是又尽量客客气气地问道:
“安老板,你能告诉我周支书住在哪里吗?周支书不用上班吗?”
杨阴金忽地端起那盘还没有砍完的猪腿跑进内房里,嘣地将房门关牢了。阿黄吞下两口唾液,又回到村公所大门边。杨阴金也许是个哑巴吧,他揣测道。
一辆泥头车从眼前经过,黄月婆的身影忽然出现在阿黄的眼帘里。黄月婆坐在对面路边那张猪肉台旁边,前面是一筐萝卜和一筐番茄。黄月婆跟阿根嫂的年纪差不多,她的房屋与阿根嫂只隔着两条巷子和两棵荔枝树。黄月婆时常到阿根嫂家里借锄头扁担,阿根嫂也经常到黄月婆哪里借米借盐。在阿黄的眼里,黄月婆是阿根嫂最要好的邻居。阿黄小跑了过去。
“黄月婆,想不到你在这里。我今天早上找过你,但是你不在家,你到哪里去了?”
黄月婆站起身来用笑容迎接他。“你今天早上找过我?可是我一早就去摘罗卜了。你有什么事吗?”
“我想问你借些香肠到山上去,但是现在不用了。”阿黄站在箩筐旁边说,“可是我现在还有事要求你呢。”
“哦,阿黄,你莫不是肚饿了吧?”黄道婆把一只大萝卜拿起来。
阿黄吃着那根甜滋滋的大萝卜,眼眶湿润了。吃完萝卜,阿黄说道:“我真的还有别的事,我不骗你。”
“什么事?”黄道婆又拿起一只番茄来。
“我要找周支书,可是我不知道他住哪里?”阿黄吃完那只番茄说。
“周支书?你找他干什么?阿根嫂是不是想叫你去问他借钱?阿根嫂她自己干吗不去?她是不是病了?”黄道婆拍着阿黄的额头。“你要知道周树皮的钱是要写借条又要利上利的,你去借,周树皮是不可能给你的。”
阿黄正想说不是借钱这件事,黄月婆望着阿黄背后说:
“阿黄,你什么时候得罪了刘如狼和刘如熊,你看,你们追你来了。”
大黄狗回过头。刘如狼和刘如熊对在村所门前面朝自己瞪着,眼睛好像喷火那样。这回他们已经没了电筒,没了背篓,他们只握着那把锋利的钢叉。看来他们真要来追杀我,阿黄想。阿黄正瞧着想着,刘如狼和刘如熊脸红脖子粗地扑了过来。
阿黄还在想着怎么办,黄道婆蓦地推了他一下:
“阿黄,快跑,他们想杀死你啊!”
刘如狼冲在最前面。当刘如狼的钢叉差点插到阿黄的眼睛时,阿黄跃上了半空。阿黄在刘如狼的手背上咬了一口。刘如狼撒了钢叉,在地上打着滚,阿黄又一口咬到他的大腿上。
刘如熊的钢叉要落到大黄狗头上,大黄狗又跳跃而起,他一口咬到刘如熊的胳膊上。忽然间,杨阴金带着七八条大汉从粉店里冲出来,他们不是拿着砍骨刀砍柴刀,就是拿着斧头锄头。
阿黄用最快的速度往前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