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抢夺

阿黄跑进村公所后面的荔枝林里。黄月婆那头大母猪猪大傻正在一棵荔枝树下，他一边吭着歌儿一边拱着树叶和泥巴。猪大傻的大肚皮在落叶里扫来扫去，几片枯叶粘在他的乳旁里。阿黄简直有点羡慕他，嫉妒他。这猪大傻怎么一点没有烦心事呀？阿黄想道。阿黄走到猪大傻身边。

“猪大傻，你在找什么？”他问道。

猪大傻把一团泥巴拱起来。“我的孩子就要出世，我在找蚯蚓呢。”

猪大傻一说到孩子，阿黄猛然一阵心酸，一阵心痛，一阵昏眩，因为他立马想到自己的孩子，想到坟墓里的孩子们。过了半晌阿黄才继续问：“猪大傻，我可以向你打听一件事情吗？”

“怎么不可以？只要我知道，我是不会不告诉你的。”猪大傻说，把一条玉蚯蚓连着泥巴吞到肚子里。

“你知道周树皮住在哪里吗？”

“你打听他干什么？”

“别的事你就不要多问了，你只是告诉我就成了。”

猪大傻又吞下一条玉蚯蚓。“倒也是，你们之间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但是他十年前就搬到城里去了，鬼知得他如今住在什么鬼地方？”

“是不是真的？你不是骗我吧？”

“我骗你干什么？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说过谎话。我们又没有十冤九仇，我也不必要骗你，是我的主人黄月婆告诉我的。”

荔枝树林渐渐昏暗起来，黑沉沉的云层在荔枝树顶悬浮着。阿黄望了望天空想道，难道要下雨？于是他浑浑噩噩地离开猪大傻，往荔枝树林外走去。怎么会这样呢？他边走边想，边想边走。忽然，啄木鸟美如玉从树丛中俯冲下来，停在他前面。

“阿黄，你还楞在这里干什么？他们已经将把小铜锣抱走啦！”美如玉叫道，眼睛瞪得很大，仿佛要跌出眼眶来。“你一离开草棚，阿根嫂就把小铜锣交给王阎婆和蒋门神了。”

“我上当了！”阿黄猛地醒悟过来，他大声说，急得几乎要跳到荔枝树干上。

“他们哪里去了？”他又问道。

“往龙凤桥去了。”

“龙凤桥？”

“就是龙凤河里的龙凤桥呀！”

龙凤桥一道石拱桥，它位于龙凤湖里的那条龙凤河上，它也是凤山村经过龙爪村的唯一的一座桥梁。整个龙凤湖就如同一个大勺子那样被狭在凤凰山和龙爪山之间，北边是湖面，南面是稻田。那笔直的龙凤河从稻田的中间通过，把凤山村和龙爪村的稻田截然分开。阿黄奔出荔枝树林奔向龙凤河，再沿着河岸往龙凤桥冲去。当他远远瞧见龙凤桥时，美如玉在他耳边叫道：

“他们还在龙凤桥边！”

龙凤桥前面，王阎婆正抱着小铜锣站在蒋门神身边，蒋门神正在跟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指手划脚地说着话。阿黄推测这个男人一定就是李阿鼠，他们必定是在讨价还价。只见李阿鼠一会儿把小铜锣抱过去，一会儿又将小铜锣塞回王阎婆的怀里。阿黄还有几十米就要冲到他们面前，他们一齐转过身来。阿黄站在他们面前怒视着王阎婆。

“王阎婆，把小铜锣给我！”他喝道。

美如玉也在王阎婆头上大叫起来：“王阎婆，快把小铜锣交给阿黄！”

王阎婆忽然间跑到蒋门神的屁股后面，他一只手搂着小铜锣，另一只手搂住蒋门神的胳膊，把眼睛凑到了蒋门神的肩头上。小铜锣在襁褓里哭哭啼啼着，哭声盖过龙凤桥下的流水声。阿黄心乱如麻，他又冲到王阎婆背后吆喝起来：

“王阎婆，快把小铜锣给我！”

王阎婆急忙又跑到蒋门神面前去，接着又跑到李阿鼠身后去。阿黄见蒋门神李阿鼠如同一堵墙那样把王阎婆挡住，又瞪着王阎婆喝道：“王阎婆，你再不将小铜锣交给我，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阿黄说完将前脚按到龙凤桥前面那块石墩上，他估计自己一跃就会扑到蒋门神和李阿鼠头上。如果把蒋门神和李阿鼠扑倒了，赶跑了，王阎婆就无处藏身走投无路了，他想道。阿黄就要跃上去，蒋门神忽地往前走了一小步说：

“阿黄，你要这个孩子干什么？不如让我们把他卖掉，卖掉之后，我就给你买两斤肥猪肉怎么样？”

阿黄怒视着蒋门神。“谁希罕你的臭猪肉？”

啄木鸟美如玉飞落在另一只石墩上。“阿黄，不要相信蒋门神的鬼话，快把小铜锣抢回来！”

大黄狗又想往蒋门神扑去，蒋门神又忽地将右手伸进裤袋里。一把水果刀从蒋门神的裤袋里突出来，美如玉马上点醒阿黄：“阿黄，你要小心，蒋门神要拨刀了。”

大黄狗吸了一口气又想扑上去，只见李阿鼠又往前走了一小步说：“阿黄，你不要这样好不好？难道你忘了你是一条狗了吗？难道你有能力养得起这个孩子吗？即使是我，我都没有能力养得他啊。阿黄，你就不要为难我们吧？你就不要插手我们的事吧？不如这样，让我把小铜锣买了去，让我把他的心肝挖出来，把他的眼睛剜割掉，把他的眼睛心肝卖给那些大老板大官员之后，我就给你造一间漂亮的小木屋，让你每天住在木屋里，我每天都供给你鸡鸭鱼肉，让你过上比神仙还快活的日子，怎么样？”

李阿鼠是一个比蒋门神还要瘦削，比王阎婆还要矮半寸的中年人。他穿着黑衣黑裤，他那刀子一般的鼻子下有一颗拇指大的黑痣，黑痣上还长着三四条比拇指还要长的黄毛。远一点瞧去，那颗黑痣仿佛就是他的鼻孔，黑痣上的黄毛就是他的鼻毛那样。李阿鼠说着这番诨话时，那颗大黑痣一直在蠕动着，黑痣上的黄毛在颤抖着和飘动着。阿黄仿佛觉得不是他的嘴巴说话，而是他那颗大黑痣和那几条黄毛在说话那样。

阿黄正要大骂李阿鼠，王阎婆终于开口了。只见王阎婆将脸颊从蒋门神的腑窝下伸了出来，她说道：“是呀，阿黄，你以后就不用老是跟着阿根嫂这个穷鬼了。难道你的苦日子还没有捱到头吗？难道你就不怕这孩子拖累你吗？”王阎婆说着惊厥地缩回头，因为她猛然发现阿黄如同一匹豺狼一般跃到了半空中。

大黄狗就要落到蒋门神和李阿鼠头上，蒋门神和李阿鼠连忙逃跑，逃到稻田里去。阿黄刹那间扑到了王阎婆的胸怀里。王阎婆大叫一声倒了下去，襁褓从王阎婆的怀里滚了出来，一直滚到石拱桥边。小铜锣大哭大叫起来，阿黄飞快将襁褓叼到嘴上。这时，蒋门神攥着那把水果刀横冲过来。刀尖将要插到眼睛上，阿黄急忙奔到田野里。蒋门神追过来，阿黄又奔到桥面上。蒋门神又追到桥面上，美如玉忽然从空中俯冲下来。

美如玉的嘴喙像一把凿子，更像一把小铁钳。他的嘴喙猛然插到蒋门神的额头上。蒋门神捂着额角嗷嗷大叫时，李阿鼠攥着一块石头往阿黄冲去，美如玉又照准李阿鼠的鼻头插下去，插中了李阿鼠鼻子下的那颗大黑痣，把两根黄毛叮掉了。李阿鼠接着顾不上疼痛，又要将石头扔到阿黄身上。趁着石头还没有脱手的当儿，啄木鸟又对准李阿鼠的眼睛插下去。

“信不信我把你的眼珠挖出来？”美如玉喝道。

李阿鼠慌忙撒掉石头往回跑，往凤凰村方向逃窜。紧接着，蒋门神和王阎婆也逃跑了，他们跑回凤凰村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