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七月流火。在索伦河两岸坦荡的草原上,数不清的黄白的毡房帐篷纵横交错,酷似天上的云朵贴附在在绿色的草地上。大轱辘横七竖八,搭桩立在官府规定的远离赛场的地方,车上用白桦树皮围起的椭圆形的车棚子,从远处看,活象簇簇蘑菇群。
从闲散在草丛中吃草的许多奶牛,哈木就猜测到,今年参加那达慕盛会的牧人最多。那是远道举家而来的牧人,为了喝茶方便,连奶牛也赶来了。可见终年生活在寂寞山林和空旷草原上的人,对每年一度的盛会是期盼已久。看那牵牛赶马的牧人,满载各种兽皮山货驾车而来的猎手,大有喝干商贩带来的所有美酒的决心。
按照老规矩,离场地最近,依山傍水的荫凉之地,扎着许多华丽整洁的大帐篷和毡房,这理所当然的是专为外来宾客、朝廷官员及王公贵族安排的宿地。环境幽雅,秩序井然,浓荫遮日,河风习习。四周都有兵丁把守,出入之人,服饰华贵,仪表雍容,仆役成群。不象旗民商贾居住之地,凌乱嘈杂,人畜不分,怪味熏天。
明日盛会开始,哈木奉图海之命,布置场地,分配营地,安排好赛事程序等,忙得他一身臭汗,疲惫不堪。当他刚刚坐下,想喝口奶茶,润一润要冒烟的嗓子时。又一件更重要的事让他心绪不宁,那就是图海严令,今年的摔跤冠军必须由索伦部拿到,并予以重赏。此事让他颇费心思。他十分清楚,各官吏之间,各部族之间,对荣誉的重视程度,似乎这是衡量官员政绩、部族强弱的分水岭!
几天前,他下令索伦部的所有摔跤手云集河边营地,进行残酷的训练。
尽管如此,他还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没有十足的把握。这主要是因为科尔沁副都统阿日泰领来的几名高手,更要命的是随行来的竟然还有准葛尔部的台吉巴雅尔。据说这个西域跤王进京朝贡之后,直接去了科尔沁,显然是约好前来夺冠。
前门要拒虎,偏偏后门又来了狼!卜奎副都统满迪又招来几名虎背熊腰的满洲汉子。桂冠只有一个,大家都红着眼盯着它,这难免使人隐约感到超出一般竞技的范围,简直是在斗气,争面子。
哈木在这里胡乱揣摩,另一座大帐中,满迪也玩弄着心思。昨日,随身的一名骁骑校向他禀报,在窥探索伦力士摔跤时,见一名叫巴特热的跤手,连续摔倒八名对手后,一掌击倒一头闯进跤场的三岁!B咸瞬痪跄康煽诖簦橇饭Φ娜耍赖タ柯κ歉咀霾坏秸獾愕模巳四诠κ至说谩W约旱氖窒屡率俏奕四鼙龋油吡Ω袼渌倒Ψ虿蝗酰沙淦淞恐皇翘趼#刖ジ呤侄岳荩滴奘に恪K蕴秸飧鱿∷聘⑷鹊耐飞辖搅艘慌枥渌峥牧沽税虢亍
他神情沮丧,自斟自酌起来。
酒至半酣,心情逐渐平静下来。想想科尔沁的几个高手,还有夺魁呼声最高的准葛尔跤王巴雅尔,心中一动,直起肥壮的上身,两眼发直。良久,一丝笑纹展现在那满是疙瘩肉的脸上,就象草丛中的喇叭花越张越大那样,不一会儿,他便变得笑逐颜开,眼泪鼻涕竟然也流了下来。
他想起了比夺魁斗气更重要的事。他和黑龙江将军萨尔胡进京朝见皇上后,萨尔胡神情神秘地说:“黑龙江边陲重地,自从索伦部进驻以后,朝庭免去一大支出,又为大清开辟出新的富庶之地。这都得益于索伦部呵!同属边围部落,可准葛尔就不同了,时时让皇上忧心。”
是呵,凭心而论,大清朝稳如泰山,坚如磐石,除去当今天子之德,满洲八旗雄猛剽悍之外。朝野皆知,蒙古和索伦铁骑名震四海,被人誉为长胜之师。乾隆皇帝亦承认他们是大清的左膀右臂,数次传隈必善待蒙古和索伦各部,而且官员们发生争执之时,朝庭明显袒护索伦部官员。遇到有功绩者,必有赏赐,其良苦用心,当然无需赘言。
稍有心计的官员都不难看出,二十几年来,满洲八旗官兵大都驻守各省和京师要地,养尊处优。蒙古和索伦官兵却终年东征西讨,耿耿忠心地为江山社稷风餐露宿,尸横遍野。大清朝的疆土有多远,蒙古和索伦的马蹄就踏多远。然而,皇上也多次向臣下暗示,可用并不都是可信,用有尺度,信有分寸。另外,索伦与蒙古人生性狂悖,勇猛善战,也不可不防。除了恩威并施而外,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让他们相互猜疑,在维护大清王朝江山永固方面争功取宠,死命效力,才是一举数得的好办法。
想到这里,满迪一腔忧闷之气烟消云散,气爽神怡。开始分析目前蒙古和索伦双方的实力,琢磨这如何在看热闹的过程中,恰如其分地趁着双方两败俱伤之机,让儿子瓦力格出其不意,乘虚而入。
时值正午,烈日当空,草丛中蝉倦花萎,人人都昏昏入睡,只有他精神飒爽,狂喝烂饮。
入夜时分,哈木领着巴特热走进一座大帐。
“卑职叩见都统大人。”巴特热目光炯炯,望着坐立不安的图海。
“H。”图海少有地打量着索伦部的这位后起之秀。好一会儿,才沉重地说:“满洲和蒙古武士纷至沓来,看样子执意要与我索伦勇士一决雌雄。按常理说,那达慕盛会上比赛技艺,胜于负是平常不过的事情,可如今则不同。我索伦身为东道,不能示弱,另外,蒙古和满洲勇士分明视我索伦无人,欺人太甚!所以,你务必仔细,倘若失手,便是我索伦部的罪人。”
图海言毕,双目威严地盯着巴特热,三分是激励,七分是恐吓。
“回禀大人,为我索伦部的荣辱,卑职不惜肝脑涂地,只是面临众多高手,实无稳操胜坏陌盐铡!卑吞厝扔淘ピ偃故潜砺读俗约旱牡S恰M己A成狭⑹绷髀冻霾辉玫纳裆⒆鳎芳静蛔〉厥寡凵只指戳顺LK脑不伎嘉侍獾闹苊埽谒髀兹酥惺俏奕丝杀鹊摹6嗄旯俪〉哪チ罚唤鲈炀土怂肴ü笾渖朴诿埠仙窭氲刂苄昧瞬荒芤蛐∈Т笏匦璧娜唐躺=器锸顾卣沽耸右埃部牢牧反锷ㄆ搅瞬簧僬习髀籽车钠时3肿潘缜康囊懔凸希皇朗碌男紫蘸捅浠秩盟闪擞鍪氯级笮械暮孟肮摺
这些特点使他在多半生的戎马生涯及仕途的角逐中,屡次逢凶化吉,虽然升迁不算最快,但也顺利。迄今为止,他袍加九蟒,官拜二品,头戴双眼花翎。平心而论,这可不单单是全靠战功才能得到的。——这不,关键时刻,他那超常的智慧又闪起耀眼的火花。
“不错,年轻人。近几日来,大批高手涌入,虽然说何人都可以参赛,但本官不是没有一点办法。为使我索伦不丢颜面,本官可以寻找些借口,阻止他们参赛!”图海装出一付无可奈何的样子。
“大人,此举不妥。”果然,巴特热急了,愤然说道:“历来草原盛会,断无此理。我索伦勇士功名素著,是靠生命换来的,如何能低附与人?恳请大人万万不可有此念头,让人耻笑!卑职愿与所有索伦勇士竭力抗争,不辱使命!”
图海听了巴特热的一番慷慨陈词,脸上顿时绽现出如其所望的笑容,得意地斜睨了哈木一眼,神情亢奋地说:“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本官险些为一念之差而坠了索伦的威名,想我索伦多少年来纵横南北,金戈铁马,何时畏惧过?别看今日强敌临近,有此忠勇之士,何所惧哉!哈……酒来!”
星空万里,气爽人宜。
索伦和两岸,近万人的官兵和旗民都已安歇。唯独河边偏僻之处的几座大帐里灯火辉煌,人影匆匆。
清晨,当晨曦微露的时候,灌木丛中,草原深处,到处炊烟袅袅。
橘红色的朝霞布满东方天幕时,百灵欢叫,布谷声声。一群群牛马驼羊踏着晨露,走到河边饮水,整个草原人欢马叫,开始了喧腾鼎沸的一天。
风调雨顺,人畜两旺,参加盛会的人倍增,场面之大,是索伦部绝无仅有的。大小店铺的摊子连绵一片,几乎zhan有所有的空地,这些商贩对服饰各异的姑娘和妇女摆出琳琅满目、玲珑剔透的装饰品,对于粗壮剽悍的汉子们,则用精致锋利的刀具和醇香四溢的美酒加以诱惑,先馋得他们垂涎欲滴,以便象秋风扫落叶那样,掏光他们怀里的银子。
附近来的小号店铺,在这么强大的阵容挤压下,只能躲在一边的角落里,等着余下的残羹剩饭。有的悄声咒骂,更多的是自怨福浅,啼饥号寒。
赛场中央,扎着一排宽敞的大帐。毡布从底掀起一尺,以便清风送爽,使人不觉燥热。依照官职大小,主宾之分,各地来的王公贵族官员分坐在不同的帐中,正在交头接耳,相互探寻。
今天已经到了摔跤和射箭的决赛关头。经过几天的角逐,满迪已经看出,索伦部毕竟人少将寡,进入决赛的索伦人加上巴特热才三人。科尔沁、准葛尔、卜奎的选手十几人,特别是科尔沁的哈日呼一直没有败绩,夺魁还是有望的。他十分艳羡哈日呼那粗如车辕般的胳膊,酷似骏马胸肌般的块块疙瘩肉,他甚至和察哈尔的一个参领打赌,哈日呼那宽肥的后完全可以藏住一头二岁小牛。
他也察觉到哈日呼的弱点,力大体笨,凶猛有余却智慧不足。仅以匹夫之勇想力挫众人谈何容易?就拿昨天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摔倒年纪已大的博尔奔察来说,简直叫人担心。博尔奔察虽然最终倒地,他也累得像喝醉了酒的五岁#』巫派砬也坏蕉衔鞅绷恕U庖桥龅搅榍傻陌吞厝龋堑美弁卵豢伞K颜飧龅S峭嘎陡⑷仗比皇浅渎<矫晒庞率炕袷さ目谄⑷仗┎灰晕坏乩淅湟恍Γ桓备哒砦抻堑哪Q啾戎拢瓜缘米约浩肯列。谷俗匀帕恕K偎疾唤猓训馈
图海喜气洋洋地坐在大帐中与众官员谈笑风生。昨天赛马场上传来索伦部的铁青马领先的喜讯,他是心花怒放,喜眉笑眼望着场内欢呼的旗民。
各旗王公失望的叹息声变得格外悦耳,阿日泰的暴躁与满迪阴沉的脸,此时在他眼中似乎和那彩虹一般,变得绚丽多彩起来。
哈木悄悄俯在图海耳边说:“大人,我索伦快马和健儿一样,不辱使命。据卑职看,靶场片刻就会有佳音传来。”
“哼,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图海点了点头,又问:“巴特热的箭法究竟如何?”
“大人放心,卑职对他的箭法有十二分的把握。”哈木说的言之凿凿。
“——H?那跤场上……”图海听了微微楞了一下,哈木的口气似乎对跤场的决赛缺乏信心。
“大人放心,我跤场勇士也是蓄力以待,巴特热不同凡响,有望夺魁!”哈木没把话说满,并且避开了图海狐疑的目光。
图海想了想,喃喃说道:“巴特热小小年纪力斗群雄,着实不易。别难为他了,骏马用不着鞭子。”
阿日泰沉不住气了,在左右的簇拥下,冷眼注视着四名弓箭手。射手一见他气色不好,都低头垂手,心惊胆战。
“赛马场失利,骑手如何被处置,各位都已目睹。”一个随行骁骑校厉声大喝:“倘若再次失利,严惩不贷!有功者,都统大人定有重赏。”
“喳!”射手齐声应承。
即使这样,阿日泰仍然心神不宁。两年前他带人前来参赛,无功而返,十分不服气。这次带来的高手是优中选优,还特地邀了准葛尔的巴雅尔,其目地就是自己的人可以输给巴雅尔,不能输给索伦人。赛马失利,骑手被抽得皮开肉绽,后一想又怪不得骑手。索伦部的铁青马实属罕见的宝马,跑起来几乎看不到四蹄着地,跟他妈飞差不多!也罢,倚仗牲畜之力不行,那就指望人力吧。
哈日呼连在场上摔倒六名摔跤手,气焰十分高涨。另几个组里,巴雅尔、瓦力格和巴特热都进入决赛。
靶场之上,他又看到了巴特热的惊人技艺,心中哀叹自己流年不利,老是碰上倒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