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三国演义》开头便来一首《临江仙》其曰“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最巧的是最后一句“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英雄自古以来便引人注目,且不说流传于正史的英雄,一些稗官野史上也记载了不少的英雄,不管是非,不问出处。而这些英雄也成了民间黎民百姓的谈资,这些谈资也愈演愈烈,成了侠义,成了江湖。但终究不管古今有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仅此而已。
夕阳正是通红,红的柔弱无力,可的确是那么美,美得让人驻足,去好好欣赏。此番美景,若是放到一年前,自然有文人佳士成群结伴,一伙人乘舆马出城郭而吟咏美景。可如今,京师一片萧索,除却城门附近有护城守卫盘查之外,也没有其他人出入城门。恰巧,此时起了一阵冷风,从平成门刮过,席卷了半个京城,绕过了皇城门卫,直直吹的掖庭宫内北苑一观赏落日的妃子,不禁咳嗽浑身发冷,周围婢女拥上来,道:“婧妃娘娘,这等日子还是不要在此地受凉,娘娘身体本身就弱,若是再受了什么咎物,贵体恐怕有恙。”那娘娘一只手揉着眉骨,一只手倚着庭柱,有气无力说道:“如今皇宫内疫情日益频繁,今早死人,中午死人,晚上也是照样死人,这后宫之中,死人都能堆成园中景山了,我命本是上天赐予,求得个富贵安康便是再好不过,我如今贵为婧妃,屡受圣上恩宠,幸圣上洪福,为圣上添了位龙子,如今,便是西去,也无憾了。况且,我自个的福祸相依,我自个清楚,也正如这眼前的余日,沉沉朦朦为时不远了。”这娘娘似是自言自语,也似是对着周围婢女说道,语气微弱,接着道:“寒蝉何处,残衣离兮精魄无所依;骤雨催舟,楚天阔兮暮霭千里波;伤离别兮,离别至兮,冷落今宵,余日晓风。泪眼婆娑,无语凝噎兮自古伤多情;景苑杨柳,良辰美景兮无以为念。伤离别兮,离别至兮,冷落今宵,千山漠雪。”婧妃娘娘一段别话,让她的襦裙乱摆,佩环相鸣,整个身体似是支撑不住,婢女扶着婧妃娘娘的绣袳入了婧妃宫里歇息。
圣上自从宫中疫情出现,行动愈来愈受限制,但凡哪位娘娘贵身有恙,亦或是感染了风寒,从宫中常侍至谏议大夫一律让皇上重在社稷、重在子民,重在祖宗基业,而不让皇上去接近宫中妃子的寝殿,更无法去关心她们的日常起居以及身体情况。不觉这几日恼怒了肝火,心中颇是不忿。他头戴通天冠,配着昊天剑,踩着朱雀赤舄,一脸威仪,大踏步在致远亭中踱步,因为臣下之子正有事同陛下商议,大典星同太史令及侍诏同太常卿面皇上说道:“陛下,今荧惑入紫薇,主后宫之灾,且几日日有黑子,种种星象已是不善,且侍诏今日烧龟甲卜卦得一天雷无妄卦,圣上不得不三思。”皇上闭目沉思,道:“诸卿且先行退下,待孤思忖思忖。”这几位大夫道:“诺。”
皇上被周围人簇拥下,来到了婧妃娘娘的寝殿,还未及扣门,周遭人跪下道:“陛下,贵妃娘娘今感染痢疾,已是不善,如今,若是陛下龙体有咎,乃臣下之罪。”皇上思索之后,垂立手臂,无奈道:“罢了,罢了,回缉熙殿。”
皇上一直在苦恼,刚刚大典星、太史令、太常卿等人所上谏议,乃是送皇子离皇宫,一则以应上天星象“彗星袭月”;二则是宫中瘟疫蔓延,后宫之中,各位妃嫔多有疫疾,且皇帝自以为福祚不兴,至今只得三位皇子,最大一位有幸长至十一岁,一位还是四岁,更有一位则还在糨褓,不足百日。若是不离宫中,恐怕性命难保。皇上想到此处,不觉心中一痛。自以为上天认为他行为有错,惹得皇天切切,自降怒于皇宫。但他想不到是自己错失在哪?是刑狱之事不明,还是百姓困苦而赋税太重,还是天下贤者未尽其用,还是自己郊畤不够真诚,还是祭祀时所用礼仪不对,抑或是所献祭的祭品不够纯正。皇帝脑袋里一直冒出来很多问题,但他一一颁布敕令用以补过咎错,奈何皇天后土不抚恤他。
皇帝一夜无眠于缉熙殿,奏折看得眼睛昏花,稍微眨一眨眼睛,泪水便流了下来,止也止不住。整个头痛病现如今又时而加重,皇上真是未老先衰。卯时,寺人上那个殿前奏曰:“陛下,金蛇殿殿主上官孚懿前来觐见。”皇上猛然一抬头,道:“宣亲王兄进殿。”那人礼仪庄重,一步一步上殿叩首,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帝问道:“亲王兄,金蛇殿如此安好,来我皇都可谓何事?”那人抬头道:“陛下,如今岁比不登,民众多乏食,苍天断绝天年,郡国多数硗陿(指土地贫瘠,狭隘),或土地饶广,却无牲畜耕种。百姓之忧,不得不重视。陛下,需以我大魏祖宗之基业为重,后宫虽有厉疾,并不是不可以除去。昔年汉朝孝宣皇帝掖庭出生,游走于市井,玩于斗鸡摸狗之中,其后贵为皇帝,始有中兴,以福祉护佑汉朝两百年之社稷。且如今,宫中疫疾虽盛,皇子离皇宫,积年之后,可畏为朝中砥柱,一代明君。陛下三思。”上官孚懿这几句话正中皇帝胸怀,皇上这才开口道:“孤已是不惑之年,冥冥乎牙松发白,大限之日也不远矣。然孤之三皇子,糨褓之期未过,奈何之?”上官孚懿道:“陛下,三皇子年岁最蕞,可送之金蛇殿,代为抚养,两纪之后便可为一栋梁之才。至于大皇子与二皇子,则可送之别处,若年之后,定是辅国之仁王。”皇上道:“这样也好,三皇子在亲王兄这儿,我大可放心了。想必这也是天意。”上官孚懿道:“扶愿陛下保重龙体,天下万民仰奈陛下德教风化,躬耕陇亩。”皇上道:“且去后宫带小皇子来,务必小心,且勿感染风寒。”周围人道:“诺。”
小皇子裹得严实,还在安安稳稳睡觉,上官孚懿看到那孩子安稳睡在自己怀里,脸上愉悦,道:“陛下,小皇子如此富态,定是贵人。”皇帝道:“但愿如此。”上官孚懿道:“圣上给皇子起名了吗?”皇上答道:“还未起名,但愿他清自清,匡正天下,不若叫做上官清。”上官孚懿道:“上官清儿,你父皇替你起名,上官清儿你能否知道?”上官清在他怀里伸了个懒腰,紧闭着眼睛,一直在酣睡。
日头走就照遍大地,婧妃娘娘这时才刚刚醒来,周旁婢女围上来道:“娘娘,今日可否好些?”这婧妃娘娘本身感染了风寒,昨日恰巧被冷风吹了一遭,如今昏沉沉一日挨不过一日,浑身酸痛不堪,忙忙敷衍周围人道:“也不过这样罢了。”一侍女道:“娘娘,我今日听说一件事,三皇子他——”周围人恶狠狠瞪了她一眼,扯一下她上衣,便不再言语。婧妃娘娘听见三皇子三字,发疯般问:“我儿子怎么了?我的儿子怎么了?”旁边一侍女道:“作业,陛下为三皇子起名了,名叫“上官清”。”婧妃娘娘自己念叨叨道:“上官清,上官清,上官清,上官清,可有字乎?”婢女答道:“无字。”婧妃娘娘大怒道:“尔等泼皮惫脸这厮,快从实招来,若是陛下好好起名,怎会不起字?你们若是不从实招来,小心挨打上刑。”婢女跪倒在地道:“娘娘赎罪,婢子如实招来。昨夜,金蛇殿殿主上官孚懿觐见,说服陛下送三皇子出皇宫,陛下便替三皇子起名并送出宫去了。”婧妃娘娘不听还好,一听,直接踉踉跄跄晕倒了过去,良久才苏醒过来。醒过来后,又哭着道:“我的皇儿,皇儿。怎么你生不逢时。”婧妃娘娘哭了一天,身体虚弱,且又如今伤身日盛,为了自己的儿子闹了半天,婢女们端上来的膳食也不肯吃。整个红颜憔悴不堪,梳洗过后,脸上血色无几,两眼空洞。
是夜,星河惨惨,紫薇当中一颗流星划过天际,直直坠落。婧妃娘娘在锦衾中,缩着身子,感到了一丝寒意。眼前是皇帝怀抱着自己的皇儿,一起合合谐谐,其乐无比。婧妃娘娘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赏花扑蝶,博得了圣上喜悦,又忽然看见自己的皇儿——上官清落落大方,成一青俊少年,恭踞行礼。婧妃娘娘笑的那么开心,那么甜美。她感觉不到被子寒冷,感觉不到疾病的困扰,在尘世间,留下最美的一片记忆。
婧妃娘娘嘴角挂着微笑,闭着眼睛,离开了俗世。太史令几乎与后宫之人同时面见皇上于御书房中,太史令道:“陛下,紫薇流星坠落,后宫某位娘娘有性命之忧。”而后宫之人跪倒在殿下道:“婧妃娘娘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