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2）

　　圣上听了之后，四下无神，手中奏折掉在桌上，道：“孤知道了，你们且退下。”寺人道：“诺。”佳人薄命，便如萧萧黄叶玎玲打在紧闭的疏窗上，昨日还有一阵风吹得佳人红颜，今日西风便独自由西到东，独留下皇上一人孤独思念。正好御桌旁放着一壶御酒，圣上一人饮酒独酌，自吟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此誓茫茫谁人知，夜来幽梦人憔悴。”每当有人痛彻心扉时，便会发现诗词当中的韵味，原来一句句诗词都是对自己的叩问，一句句像是真实描述自己的经历，这时若是再回想到以前的情景，心里除了痛之外，还有眼泪一次次冲刷不可磨灭的记忆。

　　皇上一人沉沉睡睡，慵慵懒懒的从午时磨曳到了酉时，诸位大臣在侍殿一直急等，皇帝只是不应。

　　还是后宫之主昭文皇后进殿，道：“陛下，请治妾身之罪。”皇上醉眼朦胧，道：“你何罪之有？”昭文皇后道：“臣身为后宫之主，冠名曰大长秋，不能统御后宫，以致天灾，上苍不抚恤，是妾身不德，无才以立坤宫。今婧妃身殁，我却不能伴君之侧，为君分忧。且妾身多年未曾诞半子以昭我大魏。实乃妾身之罪，请陛下治妾之罪，妾叩首以闻。”皇上道：“妃嫔居后宫，何以加罪？起身。”昭文皇后道：“谢陛下。”昭文皇后继续道：“陛下，朝堂之事，妾身本不该询问，伏愿陛下以天下为重，万民为邦。婧妃娘娘泉下有知，心满意足。”明君在朝，任何人都可以上谏君王，君王咨诹善道，自可以知以何为重，昭文皇后几句话醍醐灌顶，道：“昭宣大臣，明日早朝，柬议诸事。”常侍道：“诺。”是夜，皇上随着皇后去了毓秀宫。

　　明日早朝，天子坐明堂，诸位大臣也容光焕发，一扫几日阴霾，双手执着象牙笏，头戴冕冠，脚蹬登云履，朝服则各依照官衔等级高低，颜色服饰各有差样。太常起身奏曰：“陛下，婧妃娘娘既殁，宜葬高陵之后于兑位。”皇帝曰：“奏允。”诸位大臣从三公到九卿，从左冯翊，右扶风，再到京兆尹，皆一件件陈事上去，日上三竿，也还未处理得毕，皇上颇为不耐烦，但不得不井井有序，依次处理。

　　过了几日，钦天监阴阳司定好了吉日，准备安葬婧妃娘娘，因为婧妃娘娘受宠，本想着择准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切如今，宫中瘟疫未断，活人之间犹避之不及，停着婧妃娘娘的灵，更是如火尖上的辣椒——又辣又烫。经多人柬议，才方可同意，圣上几乎是所有礼仪都是亲力亲为。但请了京师周围六十四位高僧伙同七七四十九位全真观道士。高僧则是拜大悲忏，超度亡魂，全真道士则是打醮，来了几日解冤洗业醮。

　　到了送葬之日，皇上更是亲自送葬，自己做了篇悼文于灵前。只见写道：“维靖宁五年三月辛申，婧妃梓宫起殡，将葬于胡笳之高陵，哀夫皇帝旦奉亲遣奠，叩心擗踊，号啕倾诉，痛精魄之迁幸，悲容车之向路，背三光以潜翳，就黄垆而安厝。呜呼哀哉！昔娥皇妇虞，帝道以彰，女英嫔舜，圣善弥光，既多受祉，享国延长，哀哀婧妃，兴化闺房，龙飞紫极，作合圣皇，不虞中年，暴罹灾殃。愍予圣躬，茕茕摧伤，魂虽永逝，定省曷望？呜呼哀哉！夫罗衣之飘飘兮，轻裾随风。顾盼之光彩兮，气若兰珮。攘袖见素手兮，皓腕金环。明珠交玉体兮，珊瑚木难（木难：指碧色珠，传说是金翅鸟沫所成。）呜呼哀哉！曷为呼弃朕而去耶！汝之形吾忘于心，汝之魄吾淡于梦。此间一誓，何人知之？呜呼哀哉，尚飨。”

　　皇上恸哭流涕，周围多人随之感伤，多掩面而泣，皇后侧立一旁，跪下道：“愿陛下以龙体之康，举国之业为重。婧妃德音孔昭，在天之翔，也愿陛下圣体隆康。”

　　婧妃灵体安葬之后，皇上久久不愿归去，最后，无奈，割袖乘辇车回宫。在皇上回宫时候，从西门而入，城门却无缘无故塌陷，圣上心中觉得恶心，准备绕到回宫，却不曾想突然头痛欲裂，疾病甚笃。回宫之后，皇上竟然一病不起。

　　后宫之中急急切切担忧皇帝病情，宫外大臣也是日夜担忧皇帝。皇上自从胡笳山之行后，天天嘴里梦里念叨着婧妃的名字，期间还遣人去描摹婧妃画像，四五个画师进去献画，皇帝以无半点婧妃神韵，大怒，通通杀了，宫廷里的画师也夜夜胆战心惊，生怕下一个就轮到他们自己了。

　　三日后，旦暮，皇帝急召丞相魏粲、太尉刘泽、司徒魏无忌，中军大将军金渊，抚军大将军崔杰彪进宫受诏。他们五人进宫之时，皇帝已处于弥留之际，两手指着五位大臣，缓缓停顿说道：“卿等才十倍于吕望（姜子牙）霍光之辈，姜尚之才尚可开周八百年基业，霍光之徒中兴汉室。孤可以无忧矣。惟愿诸卿尽心焉耳矣。教诲竖子省悟其身，敦礼仁厚焉。”五位大臣跪于塌下，道：“臣等必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夜，斗牛天降陨石，落于京师胡笳山。

　　先帝崩后，举国哀悼，丞相等人连夜迎接新立皇子上官隆泰，当时，上官隆泰离开宫中，于太傅王华家中躲避瘟疫，听闻先帝崩后，俯身大哭，周围人赞叹曰：“新立储君，如此尽孝，当乃一代之伟君也。先帝之幸，天下之幸，大魏之幸。”这时，也只有司徒魏无忌独自默念着说：“新立储君分不清主次，像个凡夫俗子在众人面前尽俗孝，博得众人同情，毫无气度可言，日后，国家冥冥昏昏不可多言。”

　　翌日，新帝即位，大赦天下，尊昭文皇后为皇太后。先帝在位的时候，就曾立诏书道：“盖天下万物之生，无有不死。死者天地之理，物之自然，何哀之有！当今之世，咸嘉生而恶死，厚葬以破业，重服以伤生，吾甚不取。且朕既不德，无以佐百姓。今崩，又使重服久临，以罹寒暑之数，哀人父子；伤长老之志，损其饮食，绝鬼神之祭祀，以重吾不德，谓天下何！朕获保宗庙，以眇眇之身托于天下君王之上，二十有余年矣。赖天之灵。社稷之福，方内安宁，靡有兵革。朕既不敏，常畏过行，以羞先帝之遗德；惟年之久长，惧于不终。今乃幸以天年得复供养于高庙，朕之不明与嘉之，其奚哀念之有！其令天下吏民，令到出临三日，皆释服。无禁取妇、嫁女、祠祀、饮酒、食肉。自当给丧事服临者，皆无践。绖带无过三寸。无布车及兵器。无发民哭临宫殿中。殿中当临者，皆以旦夕各十五举音，礼皆罢。非旦夕临时，禁无得擅哭临。以下，服大红十五日，小红十四日，纤七日，释服。它不在令中者，皆以此令比类从事。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霸陵山川因其故，无有所改。归夫人以下至少使。 （此段诏书引自《汉书》因为该段文字优美恳实，恰巧行文需要，遂引之，特此批注。）即位新帝道：“先帝所做贡献，岂是瓦器、涂车、刍灵等物可比，若无金银铜铁，棺椁漆无三过（指外棺刷漆要多于三遍）口中若是没有珠玉，若是没有着珠襦玉匣，是朕之不孝，朕之罪愆。”

　　当时，司徒魏无忌站出来说道：“陛下可曾听闻季孙将美玉璠玙敛于鲁桓公，而鲁桓公尸身暴荒于中原。汉家之墓多为赤眉绿林所掘，而汉文帝之霸陵依旧如初。汉明帝孝爱汉光武帝，而大造陵寝，积土成山，封山栽树，而惨被掘。身为忠臣孝子，当谨遵先帝昭仪，要以汉明帝为戒。若是心中常常存着一个使先帝安定不受打扰、魂灵万载不受危害的想法，这就是圣上的忠和孝了。汉代的陵墓没有不被人挖掘的，祸害的根源就在于厚葬和造陵种树。皇后及贵人以下的嫔妃，凡是不和先帝埋在一起的，死后都葬在涧西。如果圣上擅自变更先帝的诏书，那才是不忠不孝，望陛下宽恕臣直言之最。”魏无忌知道新帝年纪不大，若是用拗口的朝堂之话，恐怕有些听不懂，遂直接大大方方用口语说了出来。

　　新帝上官隆泰听了这些话，便知道魏无忌是利用先帝向自己施压，利用自己是先帝老臣，又是先帝托孤之人，其权势足可以倾朝野，估计朝堂之上，没有几人听他，况且今有皇后听政，不可撒脾气。

　　新帝便道：“司徒魏无忌所言甚是，准奏。”皇后于幕后满意点了点头，可见凤冠之上，秀旒摇晃新帝稚嫩的口音说道：“诸位爱卿可有何事奏？”旁边寺人说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最后一声朝字，拉得声音特别长。新帝略微有些反感，环伺周围，无人奏事，他道：“退朝。”那寺人接着道一声“退朝”。

　　是年，新帝改元，年号曰“武功”。天下大赦，赐天下男子爵加一等，女子百户赏赐牛酒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