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6)
容与幽叫道:“官郎,你怎么了?外面天气这么冷,万一受了风寒?”上官孚懿道:“我好像听到嘉欣在说话,她在天上看我。”容与幽道:“嘉欣?你在这儿还记得她?”容与幽听了上官孚懿的话,心里陡然生了波澜,她咽了口唾沫。下床为上官孚懿披上锦袍,而她赤裸着胴体,一人一件件穿好衣服,走到梳妆台,重新开始梳妆。这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梳妆台上的眼泪不肯干。
第二日里,两人死一般沉寂,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话,临近中午,容与幽弄了一桌酒席,叫道:“吃饭了!”上官孚懿坐在石凳上蒙头吃饭,也不言语,他也好几日没有吃饭,这顿饭正做得肠胃里温畅。
隔了一日,上官孚懿开口道:“上官清儿今日就能醒来?”容与幽道:“今日估摸着到了黄昏,就醒来了!醒了之后要受一日苦寒,听天命才能好?”上官孚懿细细打量容与幽,上衣金丝八宝攒珠衫,底下穿着一摆裙。上官孚懿道:“看来今夜,你我要好好守护这孩子了。”容与幽没有拒绝也未答话。
临近黄昏,上官清果然哭出声来,上官孚懿举止轻佻,朝着容与幽脸上亲了一口,道:“这件事,你绝对是功臣。”他两二人抱着上官清穿过桂树林,又到了羊肠小道,那匹马还栓在那达。上官孚懿过去摸着马鬃,道:“老伙计,还是你不愿舍弃我。”容与幽听了这话,心里默默道:“我心里如今也绝不会舍弃你了,你要到那达去,我也跟着,只不知道你要不要我。”弯弯曲曲爬了半天山,才到顶峰,顶峰四下飘着浮云,若是没有奇险,虎啸猿啼,如何对得住这么高的山峰。
容与幽将上官清放在一片比较隐蔽的草丛里,此处湿气较厚,碰到人身,便是一层水珠,喝出去一口气,胡须上便有一层水雾。上官孚懿道:“今夜我们在此地过夜?”容与幽心里不知道想什么,慌忙道:“只要你喜欢,在哪都可以。”上官孚懿道:“那行,你我裹着大衣在这晚糊弄过去,将就一下。”容与幽年纪也算不小,如今见了上官孚懿倒像是未出阁的女子,一切事情依赖上官孚懿做决定,自己没有了丝毫主见,她,应该是处于热恋中的女子,忘了自己,心里只有一个他。只可惜,这个时间来的有点晚,来的时间有些错误。
夜里,两人不敢点篝火,只是抱在一起,隔着衣衫,互相听二人的心跳声,呼吸声。呼吸声忽长忽短,心跳声忽快忽慢。露水打湿了衣服,两人仍旧觉得发冷。上官孚懿道:“你把衣服脱了吧!我搂着你,或许会暖和些。”上官孚懿脱掉被露水打湿的衣服,两人裹着一层鹿皮,这鹿皮隔水效果出奇的好,茸茸皮毛又是如此保暖。上官孚懿悦意道:“想不到,这真的是件好宝贝,出门带了它真是有幸。”两人在一起的时光总是快,第二日,上官孚懿脸上似在河里清洗了一番,一层白雾,而容与幽梳的鬟笄也都乱了方寸。
上官清在旁边“哇哇大哭”,脸上冻得发紫,整个糨褓似是水湿了一般,冻得他握紧两个小拳头朝着天空乱挥。上官孚懿道:“把上官清放到咱们两人怀里吧!这孩子受了这么重的伤能活下来自然也是天意。你便是他的母亲。”容与幽道:“我怎么能当他母亲,他父亲是皇上,母亲是贵妃。”上官孚懿道:“能让他活下来,而且能照顾他的人,就是他的母亲。”上官清像是一小冰块,夹在上官孚懿与容与幽怀里,良久,上官清才身上渐渐转成了淡红色。上官孚懿道:“这孩子饿了可怎么办?荒山野岭,找不到其他母畜?”容与幽道:“这你就不用担心。上官清刚刚泡的那温泉里,有活舒脉络,排毒之时,也如常人一样,具有饱食功效。”上官孚懿道:“上官清儿,你听见了吗?你还不多谢谢你的娘亲,你看你娘亲,以后你可要多多尽孝,对你娘亲。”容与幽笑道:“你看你说的,成什么话,我不是他娘亲。”上官孚懿狡辩道:“不是娘亲,胜似娘亲。趁着现在日头暖和,下峰去吧,不然一会儿,峰上天气风波诡谲,下不了山了。”
这山,孤峰横插,直冲云霄,若不是今日有良缘登上此地,不然上官孚懿也不可能见这座横空劈来的笔山。只见他吟诗道:“来龙去脉绝古今,突然一峰插北斗。八荒山水奇十一,逍剑峰尤冠其首。笔走龙蛇登其颠,半江烟水横眼前。青山尚且直如弦,人生孤立何伤焉?旁有佳人如影随,犹记昨夜春梦畔。”上官孚懿前四句好好的咏山,结尾一句着实突兀,狠狠调戏了容与幽。容与幽知其戏谑,也爱搭不理,抱着上官清缓步下山。
上官孚懿赶上来,道:“唉!你住着这洞可有名字?”容与幽道:“我住这洞,是天造地设的一个好去处,还真未想好一个名字,要不,你起一个?”上官孚懿止步听声,道:“这附近是不是还有个湖?站在这儿能听见浩浩汤汤的水声。”容与幽道:“是啊,离此地五里左右,有一潭,潭附近山水色极佳。这潭也没有起名字,要不?你捎带也起个名字。”上官孚懿道:“记得昔年唐朝刘禹锡写一首诗,名曰《望洞庭》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遥望洞庭山水色,白银盘里一青螺。叫她碧波潭吧!若是这洞?里边有水,外边有月,洞名字若是直接以水起名,不免太俗,听水声而识波月。要不起名叫做波月洞。”容与幽也驻足口里念道:“碧波潭,波月洞。碧波潭,波月洞。”
山腰上风与烟都消散了,天与山都似是成了翠蓝色,两道的树,都是又密又绿,此间还能听到泉水溅到山石上作响声,“滴滴泠泠”。伴着这密林里的鸟叫声,“嘤嘤成韵”。
两人行走多时,到了波月洞,上官孚懿道:“等到了明天,我就要走了。”容与幽听了此话,惊呆,默默说道:“明天,你就要走了?不能多待几天?”容与幽知道挽留不了,还是要说出口。上官孚懿道:“不能待下去了,家妻不日就要生产,我却还在此地混荡,于情于理我都不该留在此地。不过,你放心,等我到了金蛇殿,我会……”上官孚懿终究还是停住了口,容与幽追问道;“说啊!你会什么?我在听啊!你会做什么?”容与幽兼说着话,眼泪还是流了出来,她知道上官孚懿要说什么话,她希望他说出这句话,只是他停下来不再言语。
晚间,上官清还在温泉里泡着,这温泉的疗效也是不可多得。而容与幽摆满了一桌子酒菜,当中放的不是一壶酒,而是一坛酒。石桌旁边还放有一张几子,上面摆着一张古筝。容与幽先是敬酒道:“时至今日,我都不知应该称呼你才对,不知是殿主称呼才恰当还是官郎的称呼才恰当。这杯酒,先自罚一杯,以表我待客不厚之罪。”一饮而尽后,上官孚懿道:“时至今日,我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才对,是尊称一声左司公还是应该叫一声容与。我也自罚一杯。”容与幽道:“过了今晚,你我便在江湖不再相识,我再干一杯。”容与幽掩面又一次一饮而尽。接着道:“让我来再为你弹奏一曲,以表我心。”
她起身半踞在几子边,轻点琴弦,调节音律,后直接以排山倒海之势,诉尽心中愤懑不平之志。上官孚懿内心早已捕捉到信息,吟唱道:“碧波潭,波月洞,柔光听波水脉脉,逍剑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无措。”容与幽听到上官孚懿合韵之声,双手挑拨,又是一曲新词,上官孚懿喝酒,拿起一根筷子敲着酒盅,道:“秋风何轻?秋月何明?叶落散落还相聚,鹧鸪别复见。相思相见在此时,此刻此夜难为情!相思门前无过客,相思门后苦做舟。长相思,短相思。长短相思长久忆,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不相识。”
上官孚懿在责备,你我别后定会相思,早知道会如此,为什么当初偏偏要相识呢?上官孚懿填的两首词,道尽了心中无限遗恨,但他没有硬气说出“我会接你到金蛇殿去”这样的话,有了这句话,容与幽今后便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一起,她不再一人漂泊天涯而暗自神伤。可惜,上官孚懿却没有给予一句承诺。
容与幽合着自己弹奏的古筝,自己唱道:“筝兮铮铮兮,慰我彷徨。弦兮丝丝兮,一寸一伤。衷肠无语倾谁诉?凤飞翱翔不见凰。”琴弦到了最后,竟然全部都断了,广阔宇宙只剩下两个人。容与幽道:“今夜琴弦为谁断,钟期不见何复弹?”容与幽一掌下去,木质古筝被震得粉碎。上官孚懿拿起酒杯走到容与幽跟前,道:“等我到了金蛇殿,我会派人去接你和你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