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松花酿酒
山之高者曰嵬,嵬城,顾名思义,一座矗立在山巅之上的城池。
在叶贤余看来,嵬城里最好看的不是盈月楼姑娘们的柔润腰身,也不是功德坊先生们笔下的锦绣文章,更不是相国寺里万钟齐鸣的恢弘景象,而是在这座城池里,每日清晨和黄昏里最是常见的雾海云霞,哪怕已经看了三年了,但叶贤余依旧觉得看不够。
清晨里,青衫薄凉的瘦弱少年坐在屋顶上,眺望远山云海,怔怔出神。
屋檐下面,身穿白龙鱼服,年纪与之相仿的俊俏公子,同样抬头看向远方,开口说道:“余儿,当真不考虑去那功德坊里挂个名?难得张先生亲自开口,你这要是不去,我这个关门弟子的面子可就没地方挂了。”
可惜屋顶上的少年,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白衣少年继续说道:“这可是旁人求之不来的机缘,再说了,就算将来成不了那扬名立万的状元郎,好歹不至于落得个不学无术的骂名,作为咱崔嵬的同窗,说出去也倍有面子。”
屋顶上的少年干脆利落的赏了他两个字:“不去。”
白衣少年顿时翻了个白眼,没好气说道:“叶贤余,你可真对得起你的名字!”
“我也是这么觉得。”
崔嵬抬头看着远处渐渐升起的朝阳,忽然说道:“当真不想去山下的世界看一看?可别听相国寺里面那群大光头乱说,山下的女人,可不都是老虎。”
叶贤余平静说道:“不想,怕远,更怕麻烦。”
崔嵬问道:“真打算替那位城主老爷收一辈子的租?”
叶贤余反问道:“那你怎么不出去看一看,你不是常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崔嵬闻言眯眼说道:“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叶贤余哦了一声,没有下文。
“走了,该干活去了。”
白衣少年没好气道:“滚滚滚!”
临走之前,崔嵬还不忘叮嘱叶贤余,别忘了将取走水缸里那条红尾锦鲤,是前几日他从春水井取水时捡来的,看上去颇为好看,于是便留了下来,乌衣巷那些大户人家的院子里,都喜欢摆放这些奇珍异物,可惜他崔大少天生懒惰,自然没有那份心思去伺候它,理所当然的丢给了叶贤余。
对于崔嵬的好意,叶贤余向来都不会拒绝,更何况这条锦鲤委实有些好看,尤其是在水中游曳的样子,憨态可掬,瞬间勾起了少年的兴致,等到崔嵬走远之后,他才缓缓收敛笑意,看着躲在水缸角落里瑟瑟发抖的锦鲤,自言自语道:“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有漏网之鱼。”
说完,目光落在那条红尾锦鲤之上,忽然问道:“你说是红烧好呢,还是清蒸好呢?”
那条红尾锦鲤似乎能听懂人话,在他说完之后,顿时吓得在水里乱窜起来。
少年摇头说道:“逗你玩的,既然崔大少将你送给了我,日后你可以在这里住下,但不能随意出入,嵬城的情况你也知道,随便蹦出一两位来,都能一根手指头碾死你我。”
红尾锦鲤在水缸里转悠了两圈,似在讨价还价。
少年眉头微皱,口气微嘲说道:“怎么,不甘心?还是说觉得以你这点微不足道的道行,可以瞒过那些人的眼睛?”
那尾锦鲤张了张嘴,无力的吐出一串儿气泡,缓缓沉到水底,算是彻底认命了。
少年轻声说道:“知道这座旧墟上重建的城池为何不叫锦城而叫嵬城吗?那是因为这座山下,镇压这数以万计比你还要可怜的孤魂野鬼!”
话音刚落,万里晴空骤然一道惊雷炸响。
一不小心泄露了天机的少年,抬头眯眼看天。
早已吓得瘫软在水底的锦鲤,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水缸里,总比活活吓死来得强。
少年耸了耸肩,小声嘀咕道:“好了好了,真够小气的,你要是这么不耐烦,干脆一道雷劈死我算了。”
接二连三的滚雷炸响,似严厉的呵斥。
少年难得安分下来,站起身来,将那条早已晕死过去的锦鲤托在手心,撇了撇嘴说道:“切,胆小鬼。”
※※※
来到阳春街后,开始按部就班的登门,首先要去的是家字画铺,在叶贤余印象里,掌柜的是一位书生模样的中年男子,姓张名几枝,据说曾是宫里的丹青妙手,后来不知怎么就在嵬城落了脚,一手字画功夫了得,记得每次来的时候,这位掌柜的总在聚精会神临摹着字画,叶贤余也不去打扰他,只是在旁边静静的看着,等他画完过后,会从柜子里取出一袋银子递来,然后少年收下之后默默离去,今日也是一样,只是当叶贤余收好银两准备离去的时候,掌柜的却忽然叫住他,从墙壁上取下一幅字画,递给了少年,说道:“送给你。”
叶贤余不明就里,也没有伸手去接。
那中年书生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笑了笑说道:“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看你平日里愿意等待的份上,送给你,不收钱的。”
叶贤余腼腆一笑,挠了挠头,伸手接下,然后道了声谢才离去。
之后几个铺子却不似字画铺这般清闲,而是人满为患,叶贤余收完租子以后并没有停留,最后才朝着盈月楼走去,比起这些寻常店铺来,号称嵬城天字一号勾栏的盈月楼才是真正的流金淌银,仅此一家的租子便抵得上整条阳春街,是真正的大金主,也是少年每次收租最后要去的地方。
叶贤余站在阳春街主干道上,看着门外川流不息的盈月楼,微微有些感慨,然后朝着大门迈去。
整个厅堂比想象中还要热闹,往来的顾客络绎不绝,中间又夹着猜枚行令,唱曲闹酒的声音,当真是笙歌处处,一片热闹升平的景象。
据说前些日子,盈月楼从中州请来了一位倾国倾城的女子,颇有艳压楼里五位当红花魁的架势,对于后者而言是来者不善,但对于整个嵬城那些士族公子老爷们而言,那可是百年难遇的好事,各个都备好盘缠,翘首以待,恨不能早日一亲芳泽。
厅堂里议论纷纷,与他一样想法的恐怕不在少数,掐指算来,当初约定好的时间,不早不晚,恰好便是今日了。
老鸨见是叶贤余来了,吩咐下人去柜台里取来银子,交给眼前的少年,却见他并没有离去,于是问道:“小相公还有什么吩咐?”
叶贤余说道:“听崔嵬说盈月楼里松花酒是一绝,所以想和掌柜的买几斤酒回去。”
久经风尘的老鸨亦是愣了一下,虽说盈月楼里的松花酒的确是一绝,但只为买酒而来的顾客,今儿还是头一遭。
叶贤余见这位八面玲珑的老鸨愣在原地,下意识的摸了摸腰袋,忽然有些心虚起来。
那老鸨将少年的神情看在眼里,不由妩媚一笑,说道:“原来是为了买酒而来,小相公真非常人也,不愧是城主老爷看中的人,不过咱们盈月楼的松花酒可不便宜,一两碎银换一两酒,童叟无欺。”
叶贤余暗暗松了口气,将全部家当掏了出来,三两碎银,说道:“那就来三两松花酒!”
他当然知道,由某位花魁亲手酿造的松花酒,放在市面上,少说值数千两雪花白银,更是有价无市的存在,若不是因为崔大少的缘故,哪里有一两银子一两酒的换法。
被旁人笑称为‘雁过拔毛’的老鸨,竟然破天荒的答应了这笔赔本买卖,让那些围观的客人们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说掌柜的,莫不是你春心泛滥,连这样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都不放过吧?要不你看看我怎么样。”有人起哄说道。
那老鸨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那人笑骂道:“就你那两寸绣花针,可别拿出来献宝,老娘晕针。”
众人一阵哄笑,反倒是那汉子闹了个大红脸,讪讪不言。
收下钱后,老鸨便吩咐下人打酒去了,而叶贤余,则找了一处角落坐着等待。
而在这时,不知谁叫了一声来了,远处原本热闹喧嚣的众人,突然安静了下来,接着便有人迫不及待的朝外面走去。
什么来了?
众人闻声而动,几乎万人空巷,整个莫愁湖畔顷刻间被围得水泄不通。
就连叶贤余也忍不住转身看去。
远远看到,一艘白龙舟楼自水天交接处缓缓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