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章 有剑夏雀
一口存在了八百年的古井，得以一方正神守护，自然有其不同寻常的地方，井水甘甜，包治百病这些都只是表面的东西，还有个不为人知的说法，在每月十五的那天，朝井底看去，便能看到心中最深刻的东西。
黑衣少女走后许久，那颗滚落在远处的头颅才开始缓缓挪动，似乎想要重新回到那口水井之中。
五州十国，三教九流，儒家之所以能独尊于天下，除了被那强盛至极的大乾列为正统国教外，还因为自古以来，册封神祗的权利便掌握在这群儒生手中，古书记载，有德之人魂气升天为神，说的是那些殉国殉道的忠烈之士和节义之士死后被列入祀典，成就神位，小到井路门灶、土地城隍，大到五岳四海、五镇四渎，都有主管之神，各司其职，守护一方水土安宁，眼下这位司井就算官职再不入流，但怎么说也是经由晁阳国君御笔赐封，在祀典名册上登记着的神官，是一方正神，而今却被一个豆蔻少女吓破了胆，一剑削去了首级，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既然早已知道那位城隍君死去的消息，同为一方正神的他，如何也不敢掉以轻心，方才被那少女一剑斩掉了根基不假，但好歹终究偷梁换柱保住了一条性命，直到那少女消失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动身，只要重新回到那口古井之中，便是道行尽失，也有重新恢复的一日。
忽然一道身影出现在前面，挡住了头顶的月光，也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颗头颅开始剧烈颤抖开来，因为害怕，更因为强烈的求生欲。
那人目光落在那颗头颅上，蹲下身来，饶有兴趣看着他，说道：“原来神仙也怕死的啊。”
听到这道声音以后，他才发现，原来并非是那黑衣少女去而复返，而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蹲在自己这颗头颅前，轻声说话。
他认识这个少年，在此之前曾见过多次，但没有真正打过交道。
不知道他为何会忽然回来，但知道自己的性命，此刻便掌握在对方的手中，所以他问道：“你也要杀我吗？”
少年摇了摇头，反问道：“你认识她？”
很明显，他不可能认识那位黑衣少女，若不然也不会蠢到主动去招惹她。
少年也想到了这一点，自顾自说道：“虽说如今城里的陌生面孔越来越多了，但一个这么厉害的高手，总不可能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吧。”
“你仔细想下，她的兵器，她的功法，总能从其中找到一丝蛛丝马迹吧？”
他闻言微微一愣，蓦然想起那道恐怖的剑芒，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大蜀夏雀剑！”
那颗头颅终于发现了一个比死亡还要可怕的事情，脸上露出了惊骇欲绝的神色，声音沙哑至极说道：“难道她是那人的后人！？”
有些人的存在，本就是一段传说。
难怪自己在这把剑下，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这一瞬间，他仿佛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他是战死在那场战役里的万千英灵之一，当年仅是远远看了一眼这把剑的主人，便已经吓得肝肠寸断，自然明白这把剑的传承意味着什么，如果不是因为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当初因它而死去的人，一定会超出所有人的想象，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些年五州十国里，关于这把剑的传说从未断绝过，有人忌惮，自然也有人期待，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亲自面对这把剑，甚至是死在这把剑下。
他神色恍惚，失魂落魄道：“二十年约定将至，终于，他们都还是来了。”
叶贤余似乎对这些恩恩怨怨并不感兴趣，只是听到大蜀夏雀剑这个名字后，明显有些出神，他回到这里，也只是为了确定一些事情罢了。
那颗头颅脸色难看，沉默片刻，声音干哑问道：“你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少年闻言眉头微微蹙了起来，看样子竟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那人眼中顿时生出希望的光焰，说道：“作为交换，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少年点了点头，开口说道：“可以。”
男子闻言似乎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当年那位娘娘自缢于此，亲手赐上白绫的不是旁人，而是大乾武庙里那位镇国将军。”
他考虑了片刻，说出了第一个他觉得对方会很关心的事情。
少年闻言下意识的摸了摸下巴。
大乾，武庙，镇国将军，对于眼下的他而言，这些都是遥不可及的存在啊。
“当初的人并没有死绝，至少我知道的，还有一些人活着，比如胡同巷里宁字铺的那个铁匠，比如功德坊里那位老人，比如京中藏经阁里那位宋姓史官······”
男子艰难的吞咽着，因为他发现自己说的这些，似乎没有引起对方的兴趣，所以他不得已拿出真正的秘密来交换自己的性命。
他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开口说道：
“大蜀的血脉并未彻底断绝，还有一位皇子活在这座城中。”
少年闻言身子微微一震，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动容的神色，一阵浓郁至极的杀意，稍纵即逝。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但他还是感觉到，明明是一个毫无修为在身的少年，却迸发出如此惊人的杀意，这让他不由感到一阵惊悚。
“虽然仅仅是一缕亡魂在此，但经由几位儒家圣人以大神通护持，已然有了重塑肉身的可能。”
长发男子低声说道，这样的秘密，就算是城中那些真正的大人物，也未必能够知晓，因为这涉及到一些禁忌约定，一旦说出来，恐怕要引起浩大风波，他也是偶然间得知这个秘密，一直守口如瓶。
不知为何，他明显感觉到，对方身上的似乎松了口气。
叶贤余的脸色恢复了平静，沉默片刻，忽然问道：“没有了？”
长发男子愣在了原地，不知该如何回答。
连这样惊人的秘密都不够满足他的胃口吗？
少年点了点头，说道：“那你可以去死了。”
在男子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一道惊天的剑气骤然炸开，将那颗头颅里的元神搅得粉碎，化作一片光雨散落。
一弹指为一剑。
少年转身离去，揉了揉发酸的手腕，轻声说道：“这具身体的底子到底还是欠缺了点啊，杀一个半死不活的司井都这么费劲，看来得尽早将那松花酿给服用了，不过也都怪那小丫头，杀个人都这么不专业，唉，谁让我这个人心地善良，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人发现。”
······
叶贤余回到院子里，只是刚落脚，外面便传来一阵敲门声。
打开院门看去，竟然是白衣少年崔嵬。
叶贤余诧异问道：“今天不是开课了吗，怎么没去功德坊，还有，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崔嵬随口说道：“没什么···大概是累了吧，对了，听说盈月楼里来了位貌比天仙的中州花魁，你瞧见了没，当真如传说中的那般水灵？”
“自然是好看，如今外面满大街的都是在谈论这位泠姑娘。”
对于那位气质出众的泠姑娘，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却给他下了深刻的印象，又岂是简单的好看两个字可以形容的，尤其是看到连功德坊的张先生，都为其而亲自踏足盈月楼，想必不出明日，泠姑娘三个字绝对要红遍整个嵬城了。
崔嵬摸了摸下巴，小声嘀咕道：“好看归好看，就是性子孤傲了点，又和文庙那边有扯不清的关系在，怎么看是来者不善啊。”
叶贤余瞥了他一眼，问道：“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白衣少年笑着说道：“在想是时候给你裆里相依为命十多年的小兄弟讨个媳妇了。”
叶贤余不禁翻了个白眼，然后忽然想起什么，说道：“对了，今天去字画铺的时候，张老板送了我一幅字画。”
“张几枝？”崔嵬眉头一挑，诧异问道。
叶贤余点了点头，转身回到屋子里，将那幅画取出，说道：“好歹是张老板的字画，搁在我这屋子里也不合适，你若是看着喜欢，就拿回去挂着吧。”
说完，将那一幅画卷打开。
一条俯瞰众生的龙撞入眼帘。
比崔嵬过往见过的任何画面都要传神逼真，就在画卷打开的一瞬间，那条龙仿佛活过来一般，张牙舞爪，咆哮着朝他撞来！
少年不由退后几步。
叶贤余伸手伸手轻轻扶住了他，目光落在那幅画上，啧啧说道：“难怪他铺子里的字画总能卖出个好价钱，这份手艺，绝了。”
就算是他这样不识丹青之人，也能看得出这是一幅好画。
只是不知为何，总感觉这条龙的眼睛里欠缺了点神韵，似乎少了最后一笔，联想到某个传说，少年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崔嵬就像知道他的心思一样，笑着说道：“别胡思乱想了，他张几枝当真有那份画龙点睛的本事，也不至于沦落到这步田地，不信你去点上两笔，看它能不能飞走。”
少年还真以筷沾墨，轻轻点了两下龙眼。
无风无雨也无雷，也没有传说中真龙震破墙壁凌空而起，张牙舞爪腾云驾雾飞向天空的瑰丽景象。
白衣少收起字画，说道：“好了，赶紧收拾收拾，跟我去一个地方。”
叶贤余下意识问道：“哪里？”
“黑水集。”
······
只是叶贤余不知道的是。
就在他落笔点下的时候，前一刻还波澜不惊的莫愁湖，刹那间汹涌起来，掀起百丈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