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 人间千色
这座城里有很多稀奇古怪的规矩，比如每逢月中的宵禁，临安街往西三里封禁，城主府三百精兵亲自把守，直至天明；比如相国寺的水陆斋祭，十二位紫衣赐身的大禅师布施无遮会，三日梵唱不绝，外人避散；再比如鼎鼎盛名的盈月楼，也有‘阅尽人间千色，一杯不醉豪杰’的说法，一杯桂花酒入肚，若能不醉，便得佳人良夜相伴，诸如此类，数不胜数，但这世上总有很多凌驾于规矩之上的存在，乌衣巷里的五大世家赫然就在其中，作为五姓之首的朱家，杀一个不懂规矩的无知少女，犯不上多大的忌讳，所谓规矩，不过是大人物间的博弈与妥协，珍宝阁绝不会为了她和朱家翻脸，这年头死来城里的异乡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死了就是死了，找谁诉冤去？
老者眼神阴鸷，对那一声冰冷叱喝充耳不闻，手起掌落，眼前已经浮现了少女肝脑涂地的血腥画面。
少女平静抬头，发丝飞舞，双眼微微眯起，手中长剑颤鸣不已，如蕴真灵，剑气骤然暴涨，连同周围的光线都开始扭曲起来，但她却始终没有动，目光前视，似乎根本不曾将他放在眼中。
老者眼中出现一抹愠怒之色，当真不知死字怎么写的？
只是下一刻，他脸色骤然一变，瞳孔剧烈收缩，因为震惊而张开了嘴，却来不及发声，便被一道白皙的手掌拍飞了出去。
“你……”
老者衣衫碎裂，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刚要说话，却再次被拍飞出去。
爬起，再飞出去，七窍流血，骨骼尽碎。
到最后，那句咽在喉中的话都不曾说出来，双目圆睁，气绝而亡。
堂堂五大世家的管事，江湖武夫之中号称‘外练无敌’的大宗师，却被人像拍蝇虫一样给活活拍死了，还有比这更憋屈的吗？
世间三教九流，道统繁多，修行手段更是层出不起，但究其根源，无外乎内外之分，内修神藏，外练体魄，故此有练气士和俗世武夫的划分，至于实力上的划分，各家有各家的说法，但大抵脱不开三境九重天的范畴，而眼前这位朱家老管事，怎么也都是跻身中三境武道大宗师的存在，却被人这样活活杀了，出手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黑衣少女微微曲身，握紧手中长剑，眼神充满戒备警惕。
朱家大少爷站起身来，眼神吓人，盯着远处从黑暗中走出来的女子，脸色阴沉的仿佛能滴出水来。
那女子气质雍容华贵，一袭红袍逶迤垂地，伸手接过侍女捧来的绸巾，轻轻擦拭着手中血迹，然后看了眼远处如临大敌的黑衣少女，平静说道：“让你持剑而入，已经是破例了，下不为例。”
听到这句话，众人才反应过来，难怪说这位少女给人的感觉如此突兀，原来她竟是佩剑而入，珍宝阁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一旦踏入这里，管你是世家贵胄，还是王侯子弟，都需将自身兵器卸下，既然是店铺主人订下的规矩，就不容忤逆，否则就如方才那人，被活活镇杀。
毫无疑问，眼前这位身披大红袍的女子，正是这间店铺的主人。
浑身散发出冷峻气息的少女沉默片刻，转身朝角落走去，右手却始终放在剑柄之上。
叶贤余看了眼身边缓缓走来的黑衣少女，又看了眼远处气质超然的红袍女子，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看到崔嵬微微诧异的神色后，才发现黑衣少女竟是来朝他旁边走来。
叶贤余微微一怔，下意识的让开位置。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对谁都是一副冰冷淡漠态度的少女，破天荒的说了一句谢谢。
“慕容夫人好大的威风！”
朱家少爷阴沉似水，看着远处那道俏丽身姿，一字一句说道。
“只不过是亡国灭家的弱女子，知晓一些保命的手段，让公子见笑了。”
女子话语冷漠，似乎并不在意这位朱家大少的态度，而是转身朝着众人，开门见山道：“既然都在了，那就开始吧。”
朱家少爷也不好发作，只得冷哼一声，在这座城里五方圣人的话是规矩，不容触犯，但在这间店铺里，这位慕容夫人的话，便是最大的规矩，就算是朱家，也不愿轻易招惹。
话音刚落，屋子里顿时便热闹了起来，一扫方才的沉闷压抑。
陆续有侍女捧着珍奇的宝盒上来，摆放在眼前，这些天城里势力暗潮汹涌，越多越多的奇珍异宝涌入黑水集，据说前些天还有人捡漏到了一颗西阎州来的菩提子，拇指大小，除了雕功精湛了点，倒也不甚出奇，起初众人不以为意，后来消息传出来才知道，那颗菩提子竟然是阎州某位佛门大德的舍利子，于修行而言有想象不到的妙用。
“北部玄州特有的天玄冰，有温养神魂的绝妙功效，传闻北地某位三教圣人，昔日便是以此物修行，一举迈入上三境，威震一时，以她的身份，珍宝阁能拿到这样的宝物，也算是情理之中，倒是那个剑仙胚子的女娃儿，有些出人意料。”那位膝盖上坐着小姑娘的老人看向远处，眯眼说道。
小姑娘明显兴致缺缺，视线越过那块千金难求的天玄冰，望向那个一身黑衣的持剑少女，厌恶之色毫不掩饰，说道：“庞爷爷，能看出她师承何处吗？”
被她唤做庞爷爷的老者点了点头，说道：“这倒不难看出，刚才短短两次出手，凤抬头，揽雀尾，走的是昔日西蜀剑阁的路子，小小年纪，剑意便已经打磨得如此精纯，着实厉害。”
小姑娘闻言道：“原来是一条漏网之鱼，难怪连她都忍不住出手，不过得罪了朱家，能否活着离开还是两说。”
姓庞的老人眯眼说道：“何止是朱家，剑阁鼎盛之时，断剑二十七把，皆是天下鼎鼎盛名的大剑修，活下来的也就一个温长天罢了，他们的后人若是得知剑阁余孽出现，岂会无动于衷。”
不知为何，听到这样的话，小姑娘的心情顿时变得愉悦起来，说道：“那把剑，我很喜欢。”
老者闻言诧异，而后惊喜。
这天下能入她法眼的东西可真不多，往长远想，若是这位小祖宗因它而踏上修行，这可是功德无量的造化，想到这里，老人心中已经有了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