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涉江湖,翕山显侠影(一)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农家。
秋风萧瑟,一抹夕阳斜挂山颠。
径通松阳县城的古道旁一丛密林中,袅袅升起一缕箫声。
箫声如老猿悲啼,杜鹃泣血;又如好友生离,亲人死别。如老母倚闾,泪尽不见征儿回,哪知爱儿已成了无定河边枯骨;又如怨妇登楼,望穿秋水盼郎归,岂料郎君早作了长城脚下野鬼……
乐为心声。
弄箫者此刻心中想些什么,无人能知。只是那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箫声,令人情怀百结、肝肠寸断!
悲则悲矣,弄箫者的技巧却不能不令人叹为观止。“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只怕天上人间,古往今来,弄箫者亦无过于此矣。
然而,如此雅奏,却无人欣赏,空对寂寥山林,殊为憾事!
不,其实林中有一对明亮的大眼正在偷窥着这位弄箫者。不过,这对大眼中已噙满一腔热泪。显然,这对大眼下的那颗心,是被箫声攫住了。
翕山镇上人来车往,好不热闹。来福客栈中,谈笑声伴随着早点的香味满室弥漫。
一位身着旧蓝布长衫的少年,独据屋角一桌在闷坐。他对面一桌坐了四条大汉,正在高谈阔论,说得唾沫星子横飞。桌上四个大盘,四只海碗,已一扫而空。
他右面一桌是一位白衣书生和一位二十五六年纪的国字脸青年,他们一边就着鲜豆脑吃包子,一边小声聊天。
“小二!”突然,店堂中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随着,从内堂到店堂的中门口,轻风般飘出一位红衣丽人。
好漂亮的姑娘!众人眼睛为之一亮。
“小二,请下两碗阳春面,要快!”红衣姑娘声音如燕啭莺啼。
众人心想,敢情人家只是个小丫头,那小姐呢,还不知是怎样的大美人儿!众人心念未已,大门口传来一声怪笑,接着便听一个粗嗓门叫道:“小妞儿!”
红衣姑娘正要回转内室,闻言停步抬眼往大门口看去,见一条五大三粗的汉子正笑嘻嘻看着自己。
“小妞儿,跟小爷玩玩去吧,小爷我包你快乐!”那汉子说着话,人已一步跨进大门,后面还跟着几条大汉。
“哼!”红衣姑娘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举步朝内走去。
那汉子跨上几步,拦在红衣姑娘面前,胸脯一挺,用右手拇指指着自己鼻尖道:“你知道小爷是谁?”
“赖皮狗,让开!”红衣姑娘柳眉一竖。
那汉子大怒,戟指红衣姑娘喝骂道:“你这不识抬举的贱人!”伸开五指就朝红衣姑娘娇嫩的脸上扇去。
众人都在心中暗骂那汉子强横,又都为红衣姑娘担心。就在这时,那位国字脸青年身形一晃,抢在红衣姑娘身前,一抬手扣住了那大汉手腕,沉声道:“阁下好没道理,欺负一个弱女子!”
“你小子是吃饱了撑的?不认识老子张一霸?不长眼的东西,也不打听打听,小爷的事是你管的?”他一面盯着国字脸青年上上下下地看,一面横横地说。
国字脸青年大怒道:“不开眼的小贼,我梁超在江湖上也混过几年,倒没见过你这等不要脸的东西!”
那大汉张一霸暴跳如雷,呼的一拳就朝自称梁超的国字脸青年当心擂去。梁超待得拳风将到胸前,倏地一移左腿,上身往左一侧,右手扣向对方腕脉,左手一招斜劈华山,朝张一霸颈根砍下。于是两人你来我往,一招一式地打了起来。
掌柜的吓得浑身发抖,在一旁连连拱手相劝道:“两位爷,有话好说,千万打不得!出了人命,小可担待不起!”却如何劝得住。
红衣姑娘已不知去向。白衣书生站了起来,目注着打斗双方。蓝衫少年似乎没受打斗影响,仍在闷坐,又像有所思。他对面一桌的四条大汉却在指指划划,时而鼓掌助兴,时而大声叫好。其余一众顾客,胆大的仍在一旁观看,胆小的早就偷偷溜了。
张一霸带来的几条汉子堵在大门口。
这时,梁超和张一霸交手已有二十多招。张一霸渐渐感到力气不济,他心中焦躁,朝门口五条汉子喝道:“你们还不快上!”
那几条汉子呼啦一下,齐向梁超围了过来。
白衣书生大怒道:“要打群架么?”说话间,身形连晃,众人只见一道白影如旋风般卷过那些汉子,站在了梁超身边。
张一霸一怔,随又一声断喝:“上!”却不见那些汉子动弹,脚下一缓,便停住了前扑之势。
白衣书生冷哼道:“他们还动得了么?”说着朝张一霸跨出一步。原来他于顷刻间点了那几条汉子的穴道。
张一霸额上青筋暴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打是肯定打人家不赢,可若这么罢手,面子就丢得大了。他正进不能,退不得,忽见大门外来了一人,大喜叫道:“师父,快救徒儿性命!”
众人眼光齐刷刷朝门口扫去,门外进来一条魁梧大汉,四十多岁,满脸络腮胡,两眼凶光闪烁,身后跟着两名青衣人。
先前在位上高谈阔论的四条汉子,一见来人,脸上微现惊容,其中一人轻道:“这不是江南四凶中的张猛吗?”另一人道:“可不是么?看他背后插着的那对铁锤,怕不有七八十斤重!”又一人道:“他既在这儿,只怕双剑赵小青、双刀胡海、双鞭呼延年也来了!”第四人道:“今天这两位年轻人怕是要吃苦头了!”“那也难说,这白衣书生的身手似乎不弱。”“我们可有热闹看了。”
那四人正在议论,骤听得张猛轰雷也似一声暴喝:“不争气的东西,还不给我站到一边去。”话落,在呆立着的几条大汉背上分别拍了一下,那几条汉子方始舒腿展臂,退到一旁。
张猛面对白衣书生和梁超,两眼精光暴射,喝道:“小子在翕山地面撒野,眼中可还有我张某人?”
“翕山又不是你张某人的,我眼中为什么要有你?”白衣书生右袖一挥,脸露不屑之色,“你倒是问问看,是我们在这儿撒野,还是你的宝贝徒弟在这儿撒野!”
张猛心里雪亮,知道自己这个宝贝徒儿平日里横行惯了,多半是他无理。他自己本就不是个讲理的主儿,当下把眼一瞪,横蛮地道:“小子,你这是跟谁说话?可是活得不耐烦了!”
书生哼了一声道:“小的招摇撞骗,老的护短凶横,难怪叫‘四凶’!看你这凶霸霸的样子,倒像条狂吠乱咬的疯狗,怪不得带出了一只赖皮小狗!”
这书生好尖刻的一张嘴,一句话把江南四凶都给得罪了。只急得一旁的梁超连连拉他的衣角。围观者个个偷笑,那蓝衫少年嘴角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张猛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杀心顿起,更不打话,左拳右掌,拳打前胸,掌劈左肩。这一招下去,怕不有几百斤力气,白衣书生身材瘦小,如何承受得起?众人不由都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谁知大大出人意外,张猛这一招没碰着白衣书生半根汗毛倒也罢了,反将他徒弟张一霸带来的几条大汉中的两人打得口喷鲜血,砰然倒地。
这一下,张猛傻了眼,白衣书生和梁超也傻了眼。围观的人自不必说,更是傻了眼。
众人还没回过神来,却听一个声音轻轻道:“这位前辈请了。在下救人心切,多有冒犯,还望前辈原宥!”
众人一看,发话的是一位蓝衫少年,他站在圈子中央,人如玉树临风。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到圈子里去的,更不知他是怎么救人的。
张猛心中一惊,刚才他感到有一股柔和的力道将自己击出去的掌风拨偏,原来是这小子捣鬼!这小子年纪轻轻,居然有这份能耐,却不知他是何路道!
他这里心惊未已,又听蓝衫少年道:“此事本是令徒非理,实在不能怪这位兄台,”说着一指白衣书生,“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晚辈不自量力,愿作个调解之人,双方就此作罢,前辈可肯卖在下这个面子?”
白衣书生本来睁着一对惊异的大眼在不停地打量蓝衫少年,听了这话,突然接口道:“就算他愿意作罢,你又怎知我肯呢还是不肯?”他心里却在说:你这不是好管闲事?你不插手,莫非我就输给他了不成!
张猛此时心念电转:这蓝衫小子看来比白衣小子更难对付,只要收拾了他,白衣小子就逃不出手去;蓝衫小子刚才那一手虽然厉害,但毕竟是借力使力,用的是一股巧劲;看他年不过弱冠,就算从出娘胎练起,也决胜不了自己数十年功力;只要不让他施展灵巧功夫的机会,我就可稳操胜券。他主意打定,双目精光大盛,沉声道:“阁下是谁?凭什么要老夫卖你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