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齐敏在厨房做好了午饭,她把一盘烧豆腐和一盘田椒肉丝端上桌子,摆好碗筷,到前面叫爸妈吃饭。
她妈和她爸在桌旁坐下。
“俊生呢?”她妈问。
“他上午出去了,估计要回来了,我给他留了菜,我们先吃。”齐敏给她妈装了一碗饭,递给她。
“他怎么这么喜欢骑摩托车,你跟他讲讲,不要老是出去,耗油啊!现在稻都收了,麦也种了,乡下不少人家要盖房子,他应该留在家里,搬搬水泥黄沙。”她妈皱着眉说。
“也不是天天有人来买,俊生不在的时候,爸在家,人家来买的人不是也愿意搬嘛。”齐敏回她妈。
“哎,我下午要打牌,以后你让俊生下午不要出去。”齐敏爸说。
“好的,他一般都是上午出去,中午就回来了。”齐敏说。
“都怪你,我说不要买摩托车,你非要买,你看俊生迷上了,老是出去,油费都花了不少。“
“好了,妈,等他回来,我跟他讲。他不抽烟、不喝酒、也不打牌,就喜欢骑骑摩托车。”齐敏撅撅嘴。
齐敏爸挟了一筷子菜,“前两天,街南头的刘胖子骑摩托车出事了,在路上被人家车撞了,现在还在医院里。你让俊生小心点儿。“
“好的。”齐敏说。
他们吃完了,俊生还没回来,齐敏不放心,到门口看了几回,她妈洗了碗,甩了甩手上的水滴,对齐敏说:“等他回来,不要给他吃饭!真是的,不回来吃饭也不讲一声,心玩散了!“
齐敏鼻子里出了口气,没有接她妈的话。
“我去睡一会儿,你爸在前面打牌看店。你也去躺躺,不要等他了。“他妈说着,进东屋睡午觉了。
“哦”。
等了大半个小时,齐敏去门口又看了一回。天阴着,太阳躲在灰色的云后面,是睡午觉的时候,街上没什么人走动,卖水果的小贩无精打采的守在摊子旁边,镇上学校的喇叭也没响,只有小学操场那边能隐约听到小学生的笑闹声。
没人骑摩托车过来。
齐敏觉得有点困,不打算等俊生了,她回了屋,拉上窗帘,准备到床上躺躺。
她脱下外套,挂到衣橱里。打开橱门,她发现衣服被翻过了,她的衣服原来叠的很整齐,一件摞在一件上面,现在衣服还是叠着的,不过歪斜了,最上面粉色的衬衫不是折好的,而是松散的。
齐敏看了看,有点疑惑,挂好外套,伸手往叠好的衣服里摸,她的钱包藏在这堆衣服里。她的手指摸了中间,又摸了四角,没有钱包。
她把这堆衣服抱出来,堆在床上,她看了看,柜板上是空的,没有东西了。她把那堆衣服一件件拿开,里面也没有钱包。
她疾步走回到衣橱边,打开另一边厨门,翻乱了里面的衣服,也没找到钱包。她的心怦怦乱跳,她敲敲头,想了一下,打开梳妆台的抽屉看,又在枕头、被子底下摸了一遍,翻了衣橱里挂的衣服的所有口袋,也没有钱包。
她走到前面店里,她爸在和三个街坊打牌。
“爸,你昨天买汽油了吗?”
“买了,买了一大壶,俊生不是把车子油箱加满了吗?“他爸一边打牌,一边对她说。
她心神不定的站在牌桌旁。
打牌的人都盯着牌看,没人注意她。
她走到门口,天更阴了,刮着一点冷风,街边的榆树叶子掉了一大半,苍黄的铺在地上。
俊生还没回来。
下午她妈睡午觉醒来,看俊生还不在,沉下脸,催齐敏去歇着:“你脸色都不好了,去躺躺,他又不是小孩子,这么担心干什么!等他回来,我骂他!“
齐敏回屋里躺着,拉上被子盖在身上,翻来翻去,耳朵听着外面的声音,
有两家人来买水泥。
齐敏妈招呼他们,又催齐敏爸别打牌,帮忙搬水泥。几个人在院子里说话,齐敏妈跟齐敏爸抱怨俊生贪玩偷懒。
齐敏在床上躺了半天,好像最后睡着了一下,但立刻又醒了。
到了晚饭的时候,俊生还没回来。
齐敏妈阴沉着脸去烧晚饭。
吃了晚饭,天黑下来了,齐敏说:“我去街上找找,俊生说不定在哪家玩呢。“
齐敏爸说:“不会骑摩托车出事了吧!“
齐敏妈瞪他:”你不会讲话就少讲!要是出了事,一天了,还没人来告诉我们啊?“
齐敏站起来说:“反正没事,我就出去走走。“
她妈把筷子“啪的”一声拍到桌子上:“等他回来,我明天就把摩托车卖掉!俊生越来越不像话,我前天就叫他不要出去,还出去!这么晚也不回家!“
齐敏骑上自行车,慢慢的踩,路灯照在水泥路上一团一团的亮光,上晚自习的学生在往学校走,街边店里很多人家一边看电视,一边围在桌子旁边吃晚上,邮局关门了。她挨个的看店里,没有俊生,摩托车在街上驶过,她扭回头看,都不是俊生。
她骑到镇医院,问门卫今天有没有出车祸的,门卫大爷说没车祸的,医生都回家了。
医院楼都熄了灯,窗口是黑的,只有大厅走道的日光灯还亮着,没人在那里。
她在镇上骑了一圈,又去了东河边和中学门口,都没有看到俊生,只好回家。
回到家,爸爸不在,齐敏妈没好气的告诉她:“你爸去派出所问了。“
过了会儿,齐敏爸也回来了,他摇摇头,说:”人家说今天没车祸,我在街上注意看,没看到俊生。“
“他早上出去的时候,说要去哪儿?”她妈问。
“他就说出去骑一会儿玩玩。我以为他很快就回来。”齐敏有点慌的看她妈。
她妈摆了一下手:”算了,不管他了。他一个大男人,不会出事。我们去看电视。“
她爸听她妈这么一说,也就不管了,到前面店里看电视了。
齐敏和她妈留在堂屋。她妈问她:“你和俊生有没有吵架?“
“没有啊。“齐敏的脸在灯光下褪了血色,她张着嘴,眼睛里是惶惑的神情。
她妈看她一眼,“慌什么!“
“妈,我的钱包找不到了。”她看着她妈,声音小小的:“我不知道是不是俊生拿的。”
“里面有多少钱?”
“五百多块钱,可能有五百七十块。”
“什么时候找不到的?”
“中午的时候。”齐敏喉咙有点干。
她妈听了,走到她屋里,看了一圈,打开衣橱,“俊生衣服都在吧?“
齐敏走到妈妈身边:“衣服都在呢。他早上出去的时候加了那件才买的灯芯绒夹克,可能怕冷。“
她妈转脸问她:“你知道他身份证放哪里的?“
齐敏连忙说:”知道,他的跟我的身份证放一起。“她走到梳妆台旁,打开下面的小柜子,拿出一个黑色的拉链包。
他妈从她手里拿过包,”刺啦“拉开拉链,把里面东西倒在梳妆台上,结婚证、齐敏的身份证、一点儿零钱、照片、齐敏的高中毕业证、几封信还有一个没开封的粉盒都倒出来了。
齐敏扒拉着这些东西,“妈,他身份证没有了。”
“有没有放在其他地方?”
“没有啊。”齐敏的声音有点抖。
她妈把柜子、抽屉都打开,翻了一遍,没找到。
齐敏站在一边,牙齿紧咬着嘴唇。
她妈问:“他早上出去的时候,跟你怎么说的?”
齐敏结结巴巴的说:”他就说:我出去了。我还让他早点回来,他…他点头了。妈! 他没说别的啊。他会去哪儿呀?!“
她妈稳着声音:“别急,把眼泪擦了!“
齐敏这才发现自己眼泪冒出来了,她抬起手背,擦掉眼泪:“妈,你说他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他妈的声音里压着火气:“不管他去哪儿了,我都把他找回来!“
齐敏觉得喘不过气,她抓住梳妆台边缘,好支撑住自己:“妈,你是说…他走了?“
她妈的眉头紧锁在一起:“也许没事,他就是出去找朋友玩了。你洗洗睡吧,不要担心。说不定他晚上就回来了。”
她出去打了一盆水,拧了湿毛巾,让齐敏坐在床边,“来,洗洗脸。不要想了。你先睡。我跟你爸在前面看电视,顺便等俊生。”
齐敏擦了擦脸,她妈把毛巾挂回去,又给她打了水洗脚。
齐敏脱了鞋袜,卷起裤子,卸下左腿假肢,把右脚伸进水里。她妈接过她的假肢,放到床上,看着她低着头洗脚,头发散在肩上,看不到她的脸。妈妈问她:“腿还疼吗?”
齐敏抬脸看她妈,摇摇头:“不疼。”
她弯下腰,伸手搓着脚面。两滴泪落下来,掉进水里。
她妈站了会儿,等她擦干脚,端起盆,说:”睡吧,等俊生回来了,我叫醒你。“
齐敏哑着声音说:“哦。”
那天晚上齐敏妈在前面店里看电视看到半夜,一条街都黑了,她才关了电视。
齐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俊生不在,床好像空了一大半。外面有一点声音,她都屏住了呼吸听,有一阵风吹着树叶打在窗户上,发出轻轻的啪嗒声,她赶紧坐起来,妈妈关了前面门,俊生会不会从屋后绕过来了?她侧耳仔细听,声音又没有了,她手忙脚乱的戴上假肢,走到后窗,拉开窗帘,轻声问:“俊生?”没有回答,只听见风在外面刮。
她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屋子。家俱还很新,红喜字都拿掉了,只有门后面的喜字粘的太紧,只撕掉了一半,双喜剩下一个喜字,已经褪成淡红色。屋顶中间悬着灯,冷冷的照着,家具角落里的阴影很黑。
齐敏把衣橱的东西都搬出来,一件件地翻,扔到地上。她把梳妆台的抽屉、柜子都打开,重新找了一遍,没找到她的钱包,也没找到俊生的身份证,她不甘心的推开被子枕头,掀起床上的褥子,印花的席梦思垫子袒露出来,但上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地上散着衣服和被子,俊生从他家带来的旧衣服都在,几件破了洞的内衣、秋衣和毛衣团成一小堆,还有他的两件旧外套,齐敏给他添置的衣服也在,他早上走的时候穿了那件蓝色的毛衣,灰毛衣剩下了,和结婚时穿的西服缠在一起。抽屉里的东西都倒出来了,大大小小,杂乱的散在台面上。
齐敏喘着粗气,看着凌乱的房间。她捂住脸,肩头猛烈的耸动,眼泪从手指缝间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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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齐敏就起来了,院子里落了一层霜,残破的葡萄叶子也白了,太阳矮矮的浮在东边天上,被云模糊了光线,像个破了的黄面饼。
她开了前面店门,虎子睡在一只麻袋上,听到她的声音,醒来,伸了伸身子,跑过来,蹭她的腿。
街上已经有两三个卖菜的农民挑着担子去菜场,要占好位置卖菜,周围的店都还关着门,对面的黄三家门开了,他们家每天早上要去贩鱼,起来很早。
她踮着脚,往街南街北望,但是没有一个骑摩托车的人。
她回到院子里,她妈也起来了,在厨房煮粥。
妈妈眼睛底下挂着两个大眼袋,嘴角下垂,她煮上粥,然后砰砰的切萝卜干。
“妈。”齐敏站在厨房门口叫她。
“去把你爸喊起来!睡得像个死人一样!”齐敏妈手底下不停。
齐敏站着不动。
她妈说:“去喊他!我吃过早饭,就到俊生他家去。”
齐敏到东屋,把她爸给叫起来了,爸爸睡眼惺忪的爬起来,穿好衣服,到院子里刷牙。
齐敏妈从厨房出来,到堂屋去,经过她爸时,白了他一眼。
三个人默默的吃了早饭,齐敏一碗粥勉强吃了一半,实在吃不下。
她妈吃了两碗粥,把碗一搁,说:“我去俊生他家看看。”
她爸点头:“嗯,说不定他回家去了。”
“放屁!他家就在这里,他回什么家!”
她爸不做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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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敏妈快十点的时候回到家,一个人回来的,脚步匆匆,陈叔坐在门口,跟她打招呼,她也没听到。齐敏爸在看店,店里有人在买东西。齐敏妈进了后院,齐敏听到声音,从屋里出来。
“妈?”她睁大了眼睛,忐忑不安:“你没看到俊生?”
”他没回去。我去了他大姨和他二叔家,也不在。“她妈脸色疲惫,进了屋,坐下来喝了几口水。
“敏子,他有没有什么关系好的朋友啊?我问他爸和他哥,一问三不知!”她妈冲地上吐了口吐沫。
“我就知道一个,在王庄。叫什么淮军。”
她妈撑住头,用力的揉太阳穴,“我歇会儿,去王庄。”
“我跟你去。”
她妈抬起头看她:”不用你去。“
“我要去!“齐敏红着眼睛,很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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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敏和她妈各骑了一辆自行车去王庄,她妈怕她累,骑的慢,上次和俊生来,好像很快就到了,但是今天骑到中午才快到。
又到了那座坡很陡的桥,她和她妈把自行车推上去,到了桥顶,停下来。
齐敏妈说:“你告诉我是哪家,我去问,你就别去了。”
齐敏看着下面的村子,和上次一样,红砖房、小河和菜地,只是树叶掉的多了,树桠光秃了些,太阳隐在云层后,没有耀眼的阳光,村子显得有点儿冷清。
“没事,妈,我去问。”她吸吸鼻子说。
她妈看看她,叹了口气,“好吧,那我们下去吧。”
到了俊生朋友家的门口,齐敏和她妈支好车。她们走到门口,一只肥猫正在靠门口的墙角晒太阳,被人惊动了,从院子里急窜过去。
“有人在家吗?”齐敏问。
“谁啊?”淮军妈从厨房出来了。
齐敏看到她,开了口,话又噎住了,停顿了一下然后说:“大妈,你看到…”
她妈打断她,笑着问:“我们家俊生要出去找工作,我们想问问你家淮军有没有电话,好打给他,请教他找工作的事情。”
淮军妈惊讶的说:“俊生不是来过两次了吗?我给他淮军厂里的电话了,还有淮军以前在南京做工的厂子,还他学电焊的厂子,都告诉他了。”
齐敏妈说:“俊生大意,把淮军电话弄丢了,他不好意思来问,麻烦你再写一个给我。谢谢了。“
“没关系,我再写个给你。你们进来坐嘛,不要站在门口啊。“淮军妈招呼她们。
“不了,还要回家做午饭呢,就不进去了。“齐敏妈说。
淮军妈笑笑:“那我赶紧去写。你们等一下。”
她转身进屋,过了会儿,拿了一张纸,是烟盒的包装纸,反面写了几个歪歪扭扭的数字,她不好意思的说:“写的真丑。“
齐敏妈接过来,“哪里啊。你快去厨房吧,是不是烧着饭呢?不好意思,麻烦你啦。“
淮军妈跟她们客气:”要不一起吃饭?我再炒个菜。“
“不了,不了,谢谢了。“齐敏妈带着齐敏走了。